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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三十七章 凝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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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閻君似乎翻了個白眼:“你還不領情?那沈幕最在乎的是他那些學問,其次在乎的就是他老婆——他老婆也在星界,和那些天人一道。我若不說你要救你的老婆,他才不會管這些閑事。可知道在下面的時候誰耽誤了他兩分鐘的時間,他就要暴跳如雷的!”

  說了這些又笑:“不過你這小人兒可真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竟能叫那沈幕喜歡你——就這幾句話的功夫。”

  李云心摸摸自己的臉:“喜歡我?怎么看出來的?”

  “他沒指著你的鼻子訓你呀。”白閻君瞪起眼睛,“可沒瞧見他剛到幽冥,訓李真的時候!”

  “李真殺過他的嘛。”李云心想了想,“不過他要我救他老婆。怎么救?再給他老婆找個太上的身子?”

  白閻君一攤手:“我怎么知道。”

  “但沈幕也沒告訴我怎么救。”李云心皺眉,“你該去問問他。”

  “嘿,他才不會關心這些小事。”

  李云心一愣:“小事?你不是說除了他的學問,他最在乎的就是他老婆?”

  閻君大笑:“要救他老婆,和怎么救他老婆,在他那里是兩碼事嘛!要救是大事,想出辦法是小事!你現在可懂他了?”

  李云心嘆了口氣:“哦。和那些操蛋的領導一樣。只要結果。”

  “你這里的事情了結了,我可就回去了。”閻君看他,“這次是得了空,出來了。我對你說的事…你可得放在心上。在陸上別逗留太久。了斷你的那些緣果,就到下邊兒來。可別叫本君失望。”

  李云心說:“看心情吧。”

  閻君卻笑了:“我早怕你不聽話,就留了些東西還未說。你想不想知道——你這太上境界如何來的,你體內那黑種是個什么玩意兒?”

  李云心想了想才記起“黑種”這東西。在云山密室的時候,狄公對他說妖魔之所以能通靈有神智,是因為體內的“灰種”。又說他體內也是個灰種——他叫李云心吃下個什么東西,可以叫這灰種變成黑種、獲得更強的力量。

  但當時李云心便意識到那時候在他看來神通廣大的那位“狄公”,實際上也不知道他體內那所謂“魔種”不是灰色的,而是黑色的。

  ——這些東西,從前又被叫做“魔種”。注1

  可提起這件事的人極少,往后也沒什么要緊事同這有關,他便只記下了。如今聽白閻君說了這個才瞪眼:“你知道我體內的是…黑種?”

  從前他不了解這個世界的真相,便覺得什么灰種、黑種,并無違和感。這畢竟是個有神通法術的世界,這些東西聽著玄妙,沒什么大不了的。

  可如今已經知道許多過往,曉得所謂神通也不過是另外一種規律的表現形式,本質上同內燃機驅動汽車奔馳這種事沒什么差別。再想這灰種、黑種,就覺得琢磨不透了。

  狄公當初給自己吃下的,是什么玩意兒?

  白閻君詭秘地一笑:“你不是這世上的人,自然是黑種。好啦,李云心…下面見。”

  說了這話他身形便消失了。李云心只來得及說了聲:“你又——”

  ——搞這種事。

  媽的神經病。

  虧他長了那么長的一條舌頭。不是都說長舌婦喜歡講話的么?他倒好,說話只說一半,非叫人心里癢。

  他哼了一聲,重新坐回到大青石上去。

  已經是深夜了。天上星斗燦爛、明月高懸。但李云心現在看星空,已生不出什么天地廣闊之感了。他知道那星空只是從前那個世界的投影。該是在火星人離開這兒之后吧。

  白閻君說外面的侵蝕以光速擴散。他不知道他說的對不對。若真是如此,其實所謂的毀滅性的混沌世界,在這一整個宇宙當中所占的區域只是極小的——甚至可以忽略不計。七萬年的時間…他記得離太陽系最近的恒星系大致是四萬多光年。這意味著混沌的世界只吞噬了兩個恒星系吧。

  如果不是身處在這么個“氣泡”里,其實還可以逍遙快活很久。倘若一直保持光速行進,甚至還能再茍活幾百億年。謝生說對他們那個逃離了的文明而言,資源已經不是最大的瓶頸,而是“條件”。這該意味著他們已經發達到了相當的程度,或許會有法子解決他們那個世界所遇到的問題。

  他也有自己要解決的問題。

  李云心靜坐片刻,站起了身。他已從“過去”、“未來”這兩條時間線當中拾取了紅娘子的神魂碎片,且早已經拼好了。如今所差的,就是為她塑造一個身子。

  依沈幕的說法,如此的紅娘子仍不算完整,但失去的也只是那些可以被觀察的命運之河、或者說兩人之間的緣果。其實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無論是親人、朋友相處,還是別的什么關系,將另一個人的所有秘密盡收眼中其實也都不是什么好事。洞悉一切誠然可以預防背叛、傷害。但也失去了驚喜、失去了許多新鮮感。他晉入太上不久,卻已養成一個習慣——遇著了人便去看看那條命運之河。瞧瞧一旦糾纏牽絆了會有怎么樣的結果,然后再決定要不要與那些人產生關系。

  可若是對身邊比較親近的人也這樣做,結局大概會叫人頭痛——明明不可能同那些人了斷的,卻又已經知道了或許無法避免的麻煩。這才是真正的無力感。

  倒不如什么都瞧不見,兩眼清凈來得好。

  如今只差一個身體。

  李云心閉上眼睛,開始慢慢回憶紅娘子的模樣。可很快意識到…他看不清。

  他知道遠看她是什么樣子,知道她的一顰一笑是什么樣子。甚至連她赤裸身軀的模樣也見過——那是在洞庭時,洞庭君將龍魂煉入了她的身體,將她拋給了自己。

  但更多的細節他想不起來。因為他從未認真仔細地去看。

  只得輕嘆一聲,以神念去看袖中的紅娘子神魂。

  女妖沉眠在虛空之中。

  要說相貌,她其實也是天下間極出色的人物。李云心見過的眉眼最美的女人是清水道人。可她美得不近人情,艷麗得叫尋常人一看便從心里生出無力感來。同她相比,紅娘子的美麗倒多了些活色生香的味道,那是一個種可以被觸碰、被欣賞的美。

  她沉睡,睫毛卻微微顫動,像蝴蝶撲動的翼。這是因為她如今被李云心以神通收入,氣機也在隨他的氣機流轉。靈力與幽冥之力相沖,就“睡”得并不安穩。李云心的目光便在她的臉上停留一會兒,看她的眉眼,想象她的眼神。看到她的鼻子、雙唇、下巴。

  再到脖頸、鎖骨、前胸。后至腰肢、雙腿,直至她的每一根腳趾。

  在他的目光中,女妖神魂上可以遮掩曼妙身軀的衣飾失掉了應有的作用,一切一覽無余。他記住了隆起的曲線、忽然收束的轉折、渾圓修長的走向。

  以心愿及妖力凝成的身軀近乎完美,不需要再額外注意什么瑕疵——便是連一處細紋或者淡斑都沒有。在他神識的微光里,她的身體泛著熒光,像以玉雕成的。

  他第一次這樣仔細地看她。意識到此時,在這女妖收去所有神通、不再充盈強大妖力時,顯得很無助脆弱——就如一個尋常的人間女子。

  他也清楚,眼下將自己的全部心神都投注到這具身軀之上細細地體察每一個細節、再將其深深刻印到意識之中、而后以如此記憶為她重塑身軀的過程,實則也是在為自己種下某種難以言喻的暗示或引導。可這念頭剛剛生出來,他便又想到——

  她從前需要怎樣的信任與執著,才能毫無保留、絕不猶豫地對他獻上自己的忠誠與生命呢?

  他從未體驗過這種感覺。他很想但又畏懼知道,那是怎么樣的一種體驗。

  如此,李云心輕嘆一口氣。

  他意識到,或許虧欠她太多了。

  再停留一刻,他收回目光。決定為紅娘子重塑玄境巔峰的妖身。

  對于如今已是太上之境的他來說,這并非什么難事——如何做已在來時想了很久。日后要復活劉公贊與九公子,也會用一樣的法子。

  畫道的手段可以化虛為實。但他已知道若沒有一個“核心”,所化出來的“實”便徒有其表,難有強大的神通。如同當初為九公子重塑身軀一樣,他需要那個核心。這個核心…倒可以用他身體的一部分。

  他下意識地抬起手,在自己的肋骨上摸了摸。但很快放下、笑笑,拔了一根發絲下來。

  而后,他要先將紅娘子神魂的氣息與這發絲聯系起來。

  他便先牽引了這發絲之上的氣機,再凝神去看女妖的神魂。

  隨即一愣——神魂不見了。

  這叫他心中一涼,手里那根發絲便落了地。可一旦他與發絲之間的氣機斷開,那女妖的神魂又便可被他查探了。仍在沉眠,睫毛微顫。

  李云心倒吸一口氣,皺了眉。但很快想到沈幕此前說的那些話。

  他將女妖的神魂從兩條時間線里補全,成了個“看似”圓滿的。但實際上,還遺失了許多東西。遺失的那些,便是這世間修行人、妖魔所謂的“緣果”。

  可這同神魂消失又有什么關系?

  尋常人想這些事,或許得花上好久的一段世間。可他將許多往事記的清楚,在頭腦里列得明明白白。便定了神,先試著從過往記憶中找答案——白閻君急著叫他去辦事。也該曉得他得想要了結紅娘子的事。若這種辦法——他最有可能想到的辦法——是不可行的,以那位閻君的聰明頭腦,該與他說、且指點一條明路的。

  這意味著謎底該就是在…在…龍族。

  李云心舒展眉頭,意識到這一點了。

  渭城中凌空子與九公子頭一次爭斗時他在場。那天的凌空子祭出許多法寶,要將現了神魔身的九公子禁錮住。可那妖魔視禁制為無物,絲毫不受影響。依著他的說法是,龍族天生沒什么緣果,因而不畏玄門禁制。

  當時他未細想,此后也未想。因為只當是天地之間什么不可琢磨的定律。再往后知道了所謂龍族的來歷,才漸明白了。依沈幕的說法,天地之間一切生靈、包括那些“成了精”的死物的“靈魂”,都是兩個宇宙碰撞所產生的“震蕩余波”。

  可龍族不是天生的,是被造出來的。既如此,就該沒什么“命運之河”。既無這東西,也就是沒有“緣果”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是獨立于這世界某些規律之外的。李云心再以同樣的手段為龍族重塑身軀,該可以達成。

  然而紅娘子這神魂…雖說也沒了“緣果”,卻是貨真價值的“震蕩余波”。

  兩者之間的差異便在這一點。

  或許是因為…人所構建的龍族身軀,無法承載這種貨真價實的“震蕩”么?

  沒法子將自己造出來的那些擁有神通的身軀,匹配得上這種震蕩?

  到如今他只為三個人換過身子。劉公贊、九公子、清水道人。后兩者是被畫圣造出來的,而劉公贊是同他用一方的方式,奪了睚眥的“空”,此前神魂并未受損,被他保全了。

  紅娘子同他之間的差異,是因為一個“神魂是否被保全”么?

  李云心輕嘆一口氣,重坐回到大石上。

  這些事都該有答案。如果了解得足夠多,一定都可以解決的。畫道是沈幕為陳豢創造出來的,如果去問沈幕,該會得到詳細解答。修行中的事情,起初接觸時覺得是無需飄渺的玄學,全靠經驗。但明白得多了便意識到其中也有極為精巧的、內部自洽的規律。

  如他與天下許多修行人一般只了解了大概、再依著這個“大概”去做事,的確可能會出岔子、想不通。便好比在他從前那個世界,要在試驗中生成某些物質,就得嚴格控制溫度。如果不了解背后機理,很難講得清“人覺得這溫度都差不多”,為何一次成功,一次卻失敗了?

  只是這法子如果使不得,其實還有一個辦法的。

  他以畫道手段施展神通塑身,是為了叫她再復活便有強大的力量。可要是…不要這力量,他是可以“僅”為她造出一個身子來的。

  但那意味著她會是個類似凡人一樣的存在。

注1:詳見第五百四十六章,吃癟  晚上21點之后還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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