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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九章 重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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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夤夜亂風疾走,在石室的每一個角落隳突咆哮。

  這石穴經歷千年萬年的狂風侵襲,每一處石壁都變得光滑平整,每一個角落都無污也無垢。

  ——唯有一個老道士,臉色鐵青、發髻散亂,在這風里不知坐了多久。

  但下一刻,風忽然停了。一只巨大的丹頂鶴飛至門前。女子輕巧地從鶴背上跳下來、再一擺手。

  那鶴立即化作一張符紙落在她掌中。

  于是向前走兩步,隨手在石壁上勾勒幾筆。一盞精巧的小燈便從墻壁中擠出來,將這一方石室照亮了。

  再在石門、石窗邊抹了抹——雪白透亮卻足以遮蔽風寒的窗紙也自虛空中浮現。

  室內便安靜了。

  老道士睜開眼睛,瞧見站在他三步遠處、提一只木匣的辛細柳。

  他沒有說話,只看她,臉上無悲無喜。

  女子也瞧了他一會兒,忽然微微一笑。于是滿室春意乍現。

  “兩天之內親眼見了兩個云山之外的丹青道士。這種事我說給旁人聽,都不會信的。”她開始柔柔地說話,并走到老道身邊,把木匣擱在寬大的石床上。細指一挑,便將蓋子掀開——

  一陣濃烈的酒肉香氣撲面而來。

  老道臉上仍沒什么表情…可喉嚨的確動了動。

  接著,辛細柳慢慢將木匣之中的東西往外取。

  先是一壺酒。銀壺裝,配了兩只小銀盞。掐金絲,鑲黃豆大小的紅寶石,美麗極了。

  再有一只鹵好的雞翅。色澤金黃,皮酥肉嫩。盛在烏木盤里、擱在老道的腿邊。

  還有一碟鹽酥花生米。個個圓滾滾、油汪汪,上面沾著小粒晶瑩的鹽。

  只這三樣而已。但顯然樣樣精巧用心,色香味俱全。

  辛細柳便又將木匣蓋上,擱在地上。然后自己偏腿在床邊坐了,兩只手疊在腿上:“一個是你,另一個是李云心。說來你也不信,下午的時候他還用在鏡子里見過你。但并沒有說話。”

  老道眨了眨眼,皺眉。終于肯轉臉來看她。可目光只在她臉上滑了一下子,就落在那些吃食上。

  辛細柳便笑:“你才是虛境,還不能全辟五谷呢。熬了這些天也要油盡燈枯了——先吃吧。”

  老道又沉默三息,才道:“你——”

  說第一個字的時候,聲音銹蝕得像是一塊在土里埋藏了一百年的鐵。于是狠狠地咳了咳,才又擠出接下來的話:“是什么人?”

  辛細柳收斂笑容,看著他。忽然把眼珠兒往下望了望。這動作眼神俏皮,劉老道微微一愣。但很快會意,循著她的眼神看過去——

  便看到她的袖中,一塊通體透明的玉簡一閃而沒。

  接著辛細柳又笑起來:“我?自然是云山上的人。圣人已經把李云心請了來做客——眼下在小云山上。他既來了,你又是他的忠仆人——于是也而不好怠慢你。或許過兩天,你也就能瞧見他了。”

  “所以如今你不養養身子,以后可怎么辦?”

  劉公贊微微一愣。再過兩息的功夫、又看她一眼——終于慢慢地伸了手,將酒壺提起來。他是右邊身子挨著吃食的。可如今卻要費力地轉身用左手。

  辛細柳的目光在他右臂上停留一會兒。劉公贊便隨手用手指將衣袖一勾——

  辛細柳的眉頭就皺了皺,目光移開了。

  衣袖之下的小臂全爛了。看著是因為手臂上起先有一道一指長的傷口。那傷口上結了一層厚厚的血痂,但血痂之下該是化了膿。于是從兩旁起,往上直到胳膊肘、往下直到手腕處,崩裂的細小傷口密密麻麻地布滿每一寸皮膚,每一條里都含著盈盈的血,仿佛稍一握拳,就要汩汩地涌出來。

  爛成這個樣子卻沒有要了命,也算是虛境修士淬煉了身體,殘喘幾息罷了。

  劉公贊見她這模樣,只微微一笑。沒有用酒盞。也是——手指勾了銀壺的提把高高提起,便將壺中美酒傾為一條線,懸入喉中。

  一口氣喝掉半壺、放下了。嘴巴再咂一咂,眉頭皺起來:“這是…”

  “李云心說你最喜歡喝木南春。這不就是么?招待他,用的也是這個。”辛細柳觀察他的一舉一動,聲音仍是又輕又柔。劉公贊便不再說話——似是肚中的酒蟲與饞蟲被一并喚起了,又伸手往那疊花生米處挑了挑。

  于是一粒一粒,排著隊跳起來、跳進他口中。

  瞧他嚼得滿口生香,辛細柳便起了身。手掌再一翻…從袖中取出一卷畫來。

  竟是已經裝裱過了的。

  “李云心托我帶一件東西給你。”她輕聲道,“說你看了,自然明白。”

  聽見這句話,劉公贊猛地抬起頭,直勾勾地盯著她手中那畫卷。于是辛細柳慢慢將它展開了——從右往左,先露出半截劍鋒、和一片斷鱗來,然后停住。

  一見這兩樣東西,劉公贊的身子先是往后微微一傾!

  ——畫意中煞氣縱橫。他如今看見了,反應倒是與辛細柳當初如出一轍。都只覺得喉嚨一緊、心頭狂跳,仿佛身體都被寒意浸透了!

  “…是他的手筆。”劉公贊嘴唇微顫,努力吐出這句話來。而他的眼神顯得有些惶恐忐忑,又道,“還有呢…還有呢!”

  辛細柳將他的反應盡收眼中,才又舒展畫卷——先是大片大片的留白。然后,瞧見第一句詩。

  劉公贊的嘴唇再顫了顫,慢慢從胸腔當中吐出一口氣來。這氣熾熱,還有些發抖——看了這第一句“酌酒與君君自寬”,他心中先前那些惶恐忐忑全不見了,倒有更加熾烈的情感涌上來。

  辛細柳便笑了笑,展出第二句來——“人情翻覆似波瀾。”

  劉公贊抬手,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毫不在意在場的辛細柳,亦不覺得難為情。口中喃喃自語:“唉,心哥兒,唉,心哥兒…”

  容他這般低聲嘆了好一會兒、將眼淚擦拭了、臉上終有了些血色…辛細柳便展出第三句、第四來——“白首相知猶按劍,朱門先達笑彈冠”。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這兩句瞧了三息之后,劉公贊臉上微微泛起的血色在一瞬間退了個一干二凈。就仿佛…全身的血都涼了。他的身子再猛地往后一傾。隨后,又像是身后有什么東西狠狠地擂了他一拳,再往前一倒——

  噗的一聲!

  便吐出了一大口鮮血來!

  辛細柳冷眼看他,慢慢將畫卷再收起來、歸入袖中。

  便見劉公贊又吐了一口血,才猛地抬頭似要找那畫兒。可是已經找不見了。于是就只瞪著辛細柳:“他——還說了什么?又說什么了?!”

  辛細柳憐憫地看著他、目光微垂:“劉公贊。我們曉得你當初是為了給李云心留后路,才冒死被帶上云山。此前,第二次冒死給李云心通風報信,說了金光子的事。但你要知道…”

  她想了想,嘆一口氣:“他是個疑心很重的人。即便知道你所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他,但也已經容不得你了。”

  “你這一次為他殺死那二妖,已是令他不曉得如何評價的舉動。在他的眼里,你做事已經太瘋狂——超出了他的掌控。因而你問我他還說了什么…”

  她笑了笑:“他還說——有的時候放手,就是最后的溫柔。你該曉得這是什么意思。他感激你上一次為他做的一切。然而在他那里、不殺你,從此天涯陌路,就已經是答謝你了。”

  “有的時候放手——放手…”劉公贊將這話在口中含糊不清地念了幾遍。忽然老淚縱橫,撲撲簌簌地落下來,“也是他的話,也是他的說法兒…”

  辛細柳容他悲傷了一刻鐘。

  其實也就只有一刻鐘罷了——這劉公贊很快抹了一把臉,抬起頭來。木木地坐了一會兒,忽然一呸——將口中的血沫呸在地上了。

  然后再深吸一口氣,看辛細柳:“你來這里,就是說這事的么?”

  他先前悲傷難過,并不避諱她——不像這世間尋常的男子一樣覺得在女子面前哭泣乃是奇恥大辱。而今收斂了情緒,恢復得也快。這倒叫辛細柳多看了他幾眼。

  這個老道…也非常人啊。看他先前的舉動,悲傷難以自持。而今卻又頃刻之間強壓到心底去了。這種功夫,許多絕情棄欲的同境界修行人也做不到。

  “是問你以后還有何打算的。”辛細柳認真地說。

  劉公贊愴然一笑:“打算?我這副殘軀,又能有何打算。”

  辛細柳便搖了搖頭:“劉公贊,我們知道你的事。你年輕時候是個盜匪,后來娶妻生子。而后你的妻兒都被往日好友殺害——你卻沒有報仇。而是隱忍著活下來。你既然有那樣的過往,我如今就只問你兩件事。”

  “一。倘若你從前妻兒被殺時也是如今這樣的念頭,你可還能遇到李云心、走上這與天地同存的登仙大道么?”

  “二。你今日又重新走到往日一般的境地。可你已修至虛境,資質也上佳,往后還有許多年可活。就不相信自己還另有機緣,得到別的機會么?”

  她說了這兩句話,稍頓一頓。叫劉公贊想一會兒。然后才又道:“眼下,你還可以來投我們。李云心在我們這里做客,也將這樣重要的東西交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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