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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黑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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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二,有關那離國異獸。”第五伯魚微頓了頓,“只一個下午的功夫,時間畢竟緊了些,沒打探到什么有價值的消息。”

  李云心嘆口氣:“也是難為你。我能理解。撿些你們打聽到的說說吧。”

  “是。下午從城外拘了些魂魄。有從業國來的,有從離國來的。已經喪命十幾天,神志都不很清醒。也不知因何沒有被閻君勾了去。細細問了,才曉得并非異獸。乃是說那離國皇帝——”

  這個“其二”,說的時間就略久了些。

  李云心靜靜地聽著,等第五伯魚將他知道的都說了,他便一言不發地盯著這位金吾衛大將軍的鬼魂看了好一會兒,不說話。

  鬼將被他看得有些局促,一拱手:“龍王恕罪,實在是時間緊,加之——”

  “我太喜歡你這個家伙了——要不然你來幫我做事吧?”李云心搖頭,長出一口氣,“你的這些消息不是沒什么價值,而是太有價值了——你來我這里做事,等我以后做了真龍王,封你個伏波大將軍怎么樣?統領我渭水十萬水族,帥不帥?”

  第五伯魚肅穆地行禮:“龍王切莫如此消遣末將。末將忠于陛下,絕不會有二心。”

  李云心惋惜地直嘆氣,自顧自地扳著手指數落:“你家那位陛下明明沒我帥,又沒我聰明,偏有你這么個做事效率高、說話又低調、還忠心的大將軍。我手底下那幾個逗…唉,得了。這事兒以后再說。”

  他沉默一會兒,又沉默一會兒,再來回踱了幾步,臉上的神情慢慢變得凝重。

  他在消化第五伯魚給他弄來的情報。

  雖然并沒有月昀子所知的那樣詳細,但。“天皇帝”、“愿力”、“修士”、“睚眥”,這些詞兒組合在一起,已經足夠他推斷出想要了解的信息了。

  昨夜殺清量子。用了九霄雷霆火。原本是打算虛虛實實看月昀子的反應好禍水東引至洞庭。哪曉得之后那月昀子的反應出乎他的意料——像是被嚇著了。

  他隱約猜測到一些事情,然而并不肯定。

  到今日。見那月昀子還沒什么行動,已覺得事情有點兒反常。

  再到這時候聽了第五伯魚說的事情…終于忍不住感慨,似乎真有好運冥冥之中眷顧他——叫他聽到了那錢三娘所說的“禍事”、又留心打探、且叫這位鬼將軍去查了。

  他殺那清量子…

  本是臨時起意的一步。

  如今看,殺得正是時候。

  如果他沒有猜錯、如果那月昀子又的確是一個聰明人——遠比一般的“聰明人”都要更聰明的那種聰明的人話——此刻他會懷疑,昨夜殺清量子的,是龍子。

  只不過不是第九龍子,而是…第二子,睚眥。

  聰明人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想太多。

  只有想太多才能注意到更多的蛛絲馬跡、見微知著。

  譬如說在“螭吻已死”、“清量子被九霄雷霆火擊殺”、“唯有龍族才有這樣的本領”、“神龍教”、“睚眥受重創”這幾個已知前提下…

  聰明而大膽的戰略家會推斷出一個驚人的可能——

  那夜擊殺清量子的。乃是二子睚眥。

  那二子睚眥受重創,曉得平日里樹敵太多,逃竄來了九子所轄水域。

  這里畢竟有神龍威勢,等閑妖魔既不樂意來占據這并不算廣闊的水域、也不愿意去招惹神龍可能降臨的憤怒。

  隨后發現他那位九弟被殺,這周圍強敵環伺。于是同那洞庭君勾結在一處,依著那老東西的計謀搞出一個神龍教,好吸收些香火愿力——那神龍教拜龍子螭吻,睚眥總也要占個龍子的名號。

  李云心在原地又想了一會兒,抬頭看看那第五伯魚,心里一動。便將這些想法都同他說了。

  這鬼將聽得有些艱難,李云心便停下來、就著某些關竅給他解釋。

  如此這般都講明了,才問他——

  “你聽了我這說法。如何想?”

  鬼將沉默了一會兒:“龍王深謀遠慮。但…普通人未必會像龍王這樣想。”

  “普通人會疑惑,會想要解決問題。然而這個考慮的方向…也會盡可能地,靠著常理的一邊想,而非…奇計。龍王這推斷,畢竟有些一廂情愿了。”

  李云心聳聳肩:“你是月昀子,會怎樣想?”

  鬼將這一次沉默得更久。最終老老實實道:“末將會什么都想不出。只好四處打探碰碰運氣,或者與那洞庭君好好談一談。再或者…直接滅掉神龍教。”

  李云心撇撇嘴:“四處打探,會把你暴露在敵人的視野之下,被人陰死。和洞庭君好好談一談?你怎么知道這一切不正是因為對方想要你這么干。所以才搞出來逼你就范的。”

  “直接剿滅神龍教么,哼。蠢透了。這種辦法——”

  說到這里,李云心愣了愣。

  愣一會兒。一拍手:“我就說我喜歡你這家伙。”

  他覺得自己的腦筋開了竅。

  原本的計劃是引洞庭君與月昀子、白云心三方爭斗。但數萬里之外離國皇帝的死卻攪亂了他的謀劃。不過因著這位鬼將軍第五伯魚的話…

  他覺得自己有了點兒別的打算。

  于是心情好了些。手在扇子上一抹,便不知從何處又摸出一只青李子、呲牙咧嘴地咬了一口。

  那鬼將在夜色中站得像一尊黑鐵鑄的雕像。見他這樣子猶豫了一會兒,問:“既然酸澀,為何還要吃。”

  “因為嘴里沒滋味。”李云心想了想,又問,“第三件事呢?”

  因為這句話,第五伯魚的臉上露出古怪的神情。似乎很想要發表些什么看法,但又因為身份與情勢,不得不要自己慎言。便只道:“陛下的事…末將不好過問。若有了結果。想來陛下會告知龍王的。”

  頓了頓,又道:“…末將斗膽說句罪該萬死的話。我大鄴…便是因那妖女而亡。如今陛下又同那妖女…”

  李云心搖頭,笑:“你這個想法可不對。什么叫因妖女而亡?你這滿腦子封建思想——如果你們鄴國國富民強四海升平。那哪怕所有的官吏都開始作死,也能作上個幾十上百年。別給自己找借口。把鍋都往妹子身上甩——得了,不爭這個。我找那人還有事,你先撤吧。”

  金吾衛大將軍似乎仍不贊同李云心的說法,但對方已經徑直往街道那一頭走過去了。

  他便人模人樣地嘆口氣,戰馬無聲地邁開四蹄,直滑入了夜色當中。

  李云心走到書筆店前五六步遠,原本開了一條縫的窗戶關上了。他并不在意,直直走到窗下。伸手敲了敲窗欞。

  屋子里本還有些聲響,這時候立即沒了。

  隔了好半晌,李云心又敲一下子。屋里的人這才道:“…打烊了。”

  “我不要買你的東西,倒想要送你些東西。”他倚在窗外,不緊不慢地說,“我有一卷從城里上清丹鼎派駐所求來的《神品丹方直指》,你想不想看?”

  屋中忽然嘩啦一聲響,似乎又什么東西被碰掉了。又過一會兒屋里的人才問:“…你是什么人?我并不認得你,你想要做什么?”

  李云心不說話。

  那人也沉默一陣子——似乎又憋得難受,但語氣終究放緩了些:“我方才聽見你在對面自說自話…你可是…瘋子?”

  “我知道你是于家的女婿。并不得志。你那正妻乃是于家四房的庶出,模樣性情都不好,更攀不上什么高枝兒。下嫁給了你。”李云心一邊把玩手里咬了一半的青李子,一邊慢慢說,“你本是個書生,但書又讀得不好。經商也沒什么頭腦,且臉皮薄、不善交際,就更用不上于家的那些資源人脈了。”

  “偏你看著于家那些——在你眼里沒甚志氣、品性差勁的人都過得順心如意,于是心里愈發不平了,總想著要做些與眾不同的大事,搞出來給那些人看。讓于家老爺對你青眼有加。”

  屋子里的人聲音驚惶起來:“你到底是什么人?我這里并沒有金銀,家中也沒有!我家中…”

  “是啊。你家里窮得要你那娘子當陪嫁的首飾度日了。據我所知前天你娘子把家里的丫鬟也遣走兩個,只留了她陪嫁過來的那姑娘。”李云心不慢不慢地說。“你幾天不回家,只在這里搞那些鉛汞之術…你又不是上清丹鼎派的弟子,只自己瞎玩兒,難道還會比人家更加通丹道么?”

  “再說你這么個玩法——把這店里賺來的錢財都白白煉了,你家里孩兒餓得直哭…汪兄,你這樣做人很失敗啊。”

  屋子里的人猛地推開窗戶、探出頭。是個二十多歲的書生,但似乎因為長期煙熏火燎、面相看起來要稍老一些。蓬頭垢面,也不曉得多久未出屋了。

  但李云心早閃身上了屋頂。

  這汪生左右看了看沒找到他,便只低聲驚怒:“你是什么人?憑什么來管在下的家務事?”

  “你又曉得些什么?知道我在做什么?我要做的東西,可不是那些尋常丹藥!”

  李云心坐在屋頂,悠悠道:“這個我也曉得的。你不煉丹藥,但煉發火藥。要我說發火藥這個名字也不好,不如就叫火藥。可是你煉了這么久,可曉得人家上清丹鼎派的道士都用的是什么?——白費功夫罷了。”

  汪生聽到聲音來自屋頂,可又不敢真的探頭往上看。咬牙切齒地想了想便回屋不知自哪里取了一支短竹竿來,縮在窗口側著臉往屋頂上捅。邊捅邊道:“你管我作甚、你管我作甚,哪來的瘋子——嘿,你怎么知道我不曉得那配方?不過是硝磺木炭,哼——啊呀!”

  他捅了一氣沒捅到李云心,倒是捅下來一片青瓦。瓦片落下來砸了他的手腕,泥灰還迷了眼。汪生痛得丟了竹竿捂著手直吸氣,又掀開眼皮吹自己的眼珠子,涕淚橫流。

  便聽見屋頂那人又不慌不忙地說:“哎呀,你竟然知道這個。不過你只知道硝磺木炭,可知道配比?幾分硝幾分硫幾分木炭?”

  汪生捂著手腕怒道:“難不成你知道?!”

  但沒人回他。他捂著手腕又揉了幾下子,如夢初醒。忙大叫起來:“難道你曉得?!咦?你快告訴我——我我,我…你既是細細查了我那婆娘和小妾,啊呀,我將我那小送你也可——”

  這么喊了一會兒,屋頂上那聲音才又悠悠傳來:“我要你那黃臉婆做甚。你聽好了,我只說一遍。我這發火藥,色黑,叫做黑藥。配比么,乃是七點五…唔,十五分硝、兩分磺、三分炭。依著這個配比混好了,以木槌輕輕地錘細了,然后——罷了,這些你該都曉得。這樣,便可得黑藥。”

  汪生大氣也不敢出,瞪著眼睛記下了、在心里又默念幾遍,隨手摸了什么飛快地劃在泥地上,才又問:“…為何告訴我這些?你想要什么?”

  屋頂上那人略一沉默,便道:“我知你受于家輕視,心中抑郁,恨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于家人。我呢,同于家也有仇怨。你要問我是誰——可聽說過錢家堡?”

  汪生愣了一會兒,微微皺眉,大驚:“你…你…你是錢家堡的人?那不是從前大慶武林第一富有的豪門?后來被飛鷹堡滅了門?!”

  李云心坐在屋頂上,無聲地聳聳肩——看起來那錢三娘沒吹牛,那個錢家堡果然很是有些名氣。

  便又面無表情地恨聲道:“是。就是那個錢家堡。錢家堡被滅,錢家堡的人可殺不干凈。我們原本來了渭城安身,開一家鏢局。豈知那家鏢局又被于家和大鏢行設計陷害,如今也開不下去了。”

  “今夜我們就動身離開渭城。但我想,在我走之前,哼哼…總不能讓那于家過得太舒坦。我觀察你已有幾日,知道你這人并不甘心做于家附庸,因此送你一個晉身的機會。”

  “過些日子,自有機緣讓你一展所長。到那時候…唉。”李云心裝模作樣地嘆息一聲,“你得了富貴、有了權勢地位,可不要忘了今日所遭受的那些于家人的白眼,也不要忘了是我錢家人給了你這富貴!我去也!”

  然后就真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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