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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腐爛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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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是個大殺器,歐陽修深刻的了解這一點,尤其是從夏悚葬禮上回來之后,他對時間的認知就更加的深刻。

  短短六年時間,除了彥博似乎越活越年輕之外,包拯去世,龐籍去世…如今,夏悚也死了。

  說起來令人感慨,誰能想到昔日權傾朝野,豪奢無度的夏悚,竟然會死的如此凄涼。

  “給夏悚夫人送去一千貫錢吧,好歹購買些田產,好安生度日。”

  歐陽修卸下帽子掛在架子上,懶懶的對夫人道。

  夫人愣了一下,輕笑道:“妾身明日就去。”

  歐陽修煩躁的揮揮手道:“馬上就去,他們家用錢的地方多,恐怕等不到明日。”

  歐陽夫人皺眉道:“別人躲都來不及呢,您為何還要往前湊?”

  歐陽修長嘆一聲指指胸口道:“皇帝忘記了夏悚在西北的苦戰,百姓們也忘記了夏悚在西北的苦勞,老夫沒忘。”

  歐陽夫人小心的道:“您就不怕得罪哈密王?如今,咱們的三個孩兒可都在哈密為官呢。”

  歐陽修撇撇嘴不屑的道:“如果哈密王就這點心胸,你以為老夫會把三個兒子送到哈密任他驅馳嗎?

  現在朝中風氣壞的很,一個個捧高踩底的,官家的身體還康泰著呢,就一個個把哈密王世子當成了大宋的國君。

  也就是哈密王還知道收斂,世子也輕易不出皇宮,否則,還不知道有什么變故呢。”

  歐陽夫人見丈夫發怒,上前捋著他的后背道:“別生氣,又要咳嗽了。

  這也怪不得那些人,畢竟哈密王在涼州殺了那么多人,據說人頭鋪滿了祁連山南坡,殺性這么重,那些人害怕些也是人之常情。”

  歐陽修聞言看了夫人一眼大怒道:“婦人之見,涼州一地乃是河西走廊之門戶,素有通一線于廣漠,控五郡之咽喉之稱。

  哈密國大軍從廣漠遠途奔襲,想要在河西站穩腳跟就必須嚴密控制涼州。

  隴右騎兵勇悍甲天下,自先秦時期就是如此,哈密國在涼州與甘肅軍司一場血戰,雖然勝了,卻也是一場慘勝,哼哼,再來兩場這樣的慘勝,哈密國的國本都會動搖。

  這個時候鐵心源痛下殺手,一來是為了震懾,二來是為了安定軍心,第三,則是為了堅定哈密軍民之心。

  如此一場殺戮過后,哈密國與西夏再無和解的可能,也是為了堅定大宋繼續進軍橫山的決心。

  哈密國橫掃河西走廊,大宋兵進銀夏二州,這場戰爭一定要趁著契丹皇帝去白山頭祭祖回來之前完成。

  否則,大宋再被契丹人壓迫,哈密國想要獨立完成覆滅西夏的是完全不可能的。”

  歐陽夫人擺擺手笑道:“你跟我這個老婆子說什么軍國大事,您都賦閑快八年了,還操這么多的心。

  您說的都對,妾身這就去夏悚家,不能只給錢,這家里破敗了,妾身知曉他們家都需要些什么。”

  說完話,給丈夫的茶杯添滿水之后就準備出去,卻聽歐陽修道:“開春我們走一遭哈密國。”

  歐陽夫人立刻大聲道:“您不要命了?這一來一回足足有兩萬里地,您不想埋在祖墳里了?”

  歐陽修皺眉道:“河西走廊打通,只要不走青唐,能省一半的路途,也就一萬里,哪來的兩萬里。

  再說,發兒的妻室在清香城為我歐陽家誕育了一子一女,你這做祖母的不想去看看?

  還有奕兒,棐兒這兩個殺才,一個不告而娶了劉攽老兒的孫女也就罷了,另一個居然娶了一個西域野人為妻,老夫此去一定要打斷他們的腿。”

  歐陽夫人緩緩地坐回歐陽修身邊嘆口氣道:“周圍都是野人射箭跑馬的,棐兒能娶到什么好人家的閨女,能有人陪他,伺候他妾身就很滿意了,不敢要更多。”

  歐陽修皺眉道:“怎么還覺得哈密國是荒僻之地?這六年時間,清香城已經變成一座不次于開封的龐大城市,據說半個天山都已經成了這座城市的一部分,每年僅僅是從各地來的商賈,就不下十萬人。

  聽說大宋的絲綢,瓷器已經賣到了極西之地,你不知曉,就不要胡說,咱們家在清香城有宅子,在哈密城也有宅子,棐兒在樓蘭擔任通判,即便是樓蘭,我們也能去得。

  就這么定了,三月走,最晚五月就到哈密了,這一路上有驛站無數,不會很辛苦,辨兒也去!”

  歐陽夫人沒好氣的道:“理由說了一千一萬,您還不是想要去哈密刊印您的《新唐》和《新五代史》,在東京沒人理睬您,就想去哈密國碰碰運氣。”

  歐陽修抬頭瞅著房頂臉上微微有些抽搐,司馬光正在編篡的《資治通鑒》剛剛成《周紀》兩卷,就被東京大儒以為開山立派之作,有這樣的珠玉在前,歐陽修編篡的《新唐》《新五代史》就被人有意無意的給忽視了。

  歐陽夫人見丈夫很失落,就強笑道:“走就走,反正就剩下半個月了,妾身安置了家里的事情,我們就動身,妾身早就想去哈密看沒看,看看那個讓您魂牽夢縈的地方。”

  歐陽修握住老妻的手輕輕地拍著道:“你一定不會后悔的,不會后悔的…”

  同樣失落的還有大宋皇帝趙禎,他這兩年身體很差,尤其是眼疾讓他非常的苦惱,每隔一段日子眼睛就會變得紅腫,整日流淚,畏光,畏寒,畏風沙,因此,他很少走出寢宮。

  今日實在是拗不過外孫鐵喜,這才出來走走。

  初春的東京天空還是灰蒙蒙的,外面的碳氣很重,東京數十萬戶全部依靠石炭燒火取暖,只要入冬,東京的天氣就沒有好的時候,每家每戶煙囪里冒出的濃煙,將諾大的東京城籠罩的嚴嚴實實,也只有刮北風的時候,才能看見一線藍天。

  御花園里的杏樹已經發出花苞來了,只是趙禎看的不是很清楚,只能聽外孫一處處的指給他看,說給他聽。

  祖孫二人走累了,趙禎就坐在一張躺椅上攤開身體讓陽光均勻的照在身上。

  “你娘給你來信了?”

  鐵喜笑道:“來了,每七天一封非常的準時。”

  趙禎笑道:“你呀,現在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爹正在出生入死的給你打天下,你母親不但要掌控哈密國,還要關心你的事情,你還沒什么良心,嫌你母親把你管多了。”

  鐵喜已經沒了兒時的肥胖,早就長成一個漂亮的小少年,一雙眼睛像極了鐵心源,兩道劍眉比他父親的還要有神一些,趙禎的圓臉上就長著兩道劍眉,因此常說這兩道劍眉是趙家才有的風韻。

  鐵喜七歲之后就被他接到身邊親自教養,來到東京城已經一年半了。

  “師傅們總說君子當讀萬卷走萬里路,孫兒更想跟著爹爹去見識一下兩軍戰陣。”

  趙禎呵呵笑道:“你是王,當坐鎮中樞,布雨天下,手握乾坤才好,區區兩軍陣戰,如同猛獸廝殺,看多了容易起殺心。

  一個好的王,最好少殺人,人殺多了,就收不住手,一旦與臣子起了紛爭,就容易舉起刀子,這是最壞的一種解決事情的方式。”

  鐵喜搖頭道:“昨日里王圭就非常的無禮,不但咆哮金殿,還說您是昏君,孫兒當時就很想讓包子殺了他。”

  趙禎聞言大笑道:“你這傻子,他說朕是昏君,朕就真的成昏君了?

  傻小子,殺了他,祖父我才真的就成了昏君。”

  “我爹為何就能隨便殺人?這一次在涼州殺了四萬三千降卒,師傅們說有傷天和,喜兒總覺得他們在胡說八道,我爹爹不是他們說的屠夫。”

  趙禎睜大了眼睛終于瞅清楚了外孫一臉憤懣的樣子啞然失笑道:“這些名聲你爹爹在意不?”

  鐵心源搖搖頭道:“娘親來信說爹爹是大英雄。”

  趙禎點點頭道:“你娘說的沒錯,對我們家來說,江山是永遠存在的,人不過是江山上的一個附屬。

  只要江山永固,人總是會有的,這個道理你現在聽著很刺耳,等到年紀大了掌權了你就會明白。

  你爹爹殺人在于永絕后患,涼州一地的民心在西夏隗明師而不在我大宋,更不在哈密國。

  每當一個國家與另外一個國家之間有了不可調和的矛盾之后,戰爭就會發生。

  你爹爹要把大宋與哈密國連成一片,祖父也是這樣想的,所以才發動了河西之戰。

  我們想要河西,西夏人不給,戰敗之后依舊不給,這時候怎么辦呢?只好殺人!

  喜兒,以后你遇到這種不得不殺人的時候盡量不要親自去動手,你是王,一旦親自動手了,就再也沒有回寰的余地了,一個王從來都不放棄任何的可能。”

  鐵喜不明白祖父今天怎么說起這些,迷茫的抬起頭瞅著王漸道:“皇爺爺今天怎么了?”

  趙禎笑道:“沒什么,就是心里不舒服,說了些不該說的話,走,孫兒,陪爺爺再走走,剛才聽見杏花開的聲音了,看樣子,春天這就到了。”

  趙禎拖著鐵喜繼續在花園散步,王漸扛著那張躺椅緊緊的跟隨在后面。

  前面這兩人,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

  路過荷花池的時候,皇后曹氏正帶著宮人在這里平整土地,準備種些果蔬。

  趙禎沖著曹氏揮揮手臂高聲招呼道:“種什么果蔬啊,你我能不能吃到都兩說呢,不如趁著春光多走走路,看看春景,比勞什子種菜強得多。”

  曹氏笑著走過來,探手捏捏鐵喜的臉頰笑道:“該留的總是要留的,吃干抹凈可不是您的為人。”

  趙禎苦笑一聲道:“就怕人家看不上我們的爛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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