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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4章 慶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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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嚴安立功心切,曾經和梁嘯產生過分歧。不過,被梁嘯騙去參加演習,受過教育之后,他有了切身體會,并沒有固執已見,非要和梁嘯斗個你死我活。

  他畢竟不是嚴助。他和梁嘯有理念之爭,卻沒有私仇。即使是理念之爭也并非針鋒相對,他只是想取首功罷了。當他發現首功的風險實在太大,而梁嘯根本沒興趣和他爭時,他自然而然的放棄了。

  正因為如此,梁嘯才能和他化干戈為玉帛,繼續合作,否則他早就打道回府,讓嚴安一個人在南越折騰了。就算是辭了這中大夫的官職,他也不肯陪嚴安在南越冒險。

  嚴安富貴心是重,但他分得清輕重,是一個聰明人,還是一個有學問的聰明人。梁嘯和嚴安有過交流,也從竇嬰口中聽到嚴安的上書,覺得嚴安除了有一定見地之外,本質上還是有一點民本思想的人,并不是那種為了富貴,一心奉迎君主的小人儒。

  梁嘯愿意和嚴安合作。他自己清楚,他有一肚子的理念,卻沒有足夠的學問來包裝,太過直接,很難讓天子心情愉快的接受。如果經由嚴安這樣的文學之臣說出來,效果會好得多,也避免了與天子發生直接沖突。

  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人,這是我黨能夠成功的致勝法寶。想一個人與天斗,與地斗,純屬意淫,半夜做夢的時候可以想想,大白天的就免了。

  梁嘯將從騶力那么打聽來的消息說了一遍。他沒有提騶力的名字,只說是閩越故人。嚴安也知趣,知道梁嘯有些事不可能毫無保留的告訴他,沒有追問。

  “閩越駐東甌的將軍征武是我小師妹的父親,也就是衛青的丈人。有這層關系在。我覺得韓公和衛青如果要進攻閩越的話,很可能會選擇策反征武,進入東甌。如果由東甌跨海,繞到番禺…”

  梁嘯用手指蘸著水,在案上畫了一個草圖,又從東甌開始。劃了一道弧線,最后落在番禺城。“你想想看,那會對南越君臣產生什么樣的震懾力。”

  嚴安盯著案上上漸漸收縮成一滴滴水珠的水跡,太陽穴上的血管呯呯直跳,一股股熱血涌上了頭。

  “這是一支真正的奇兵啊,跨海而來,從天而降,直搗肺腑。”嚴安喃喃說道:“如果兵力足夠,甚至可以一舉拿下番禺。”

  梁嘯笑了。“原本的確有這樣的計劃。不過。樓船數量有限,恐怕運不了太多人,嚇嚇他們可以,拿下番禺城就力有不逮了。”

  嚴安抬起頭,眼神復雜的看著梁嘯。“你原本的計劃,是親自率領這支樓船水師突襲番禺的吧?”

  “不是我的計劃,是陛下的計劃。”梁嘯輕嘆一聲:“可惜,為了逼迫南越君臣低頭送質。只好提前露梗了。你說得對,東郡大水。陛下需要一個勝利來穩定人心,山東也需要南越的稻米救饑。”

  嚴安反復思考,又有些擔心。“淮南商人能提供多少商船,運多少兵?”

  “不知道。我只是覺得有機會,究竟能不能把機會變成現實,要看天子和淮南王怎么商量。或許…”梁嘯頓了頓。笑了一聲,沒有再說下去。

  嚴安心領神會。按照梁嘯的計劃,這一戰需要淮南王的配合,至少要動用淮南擁有的樓船,天子會不會答應。誰也不敢打包票。梁嘯提出這個計劃,其實也是一個試探,看朝廷對淮南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看了梁嘯一眼,嘴角微挑。“請君侯多費心,打探海路。若是可行,我來上書天子,請求變換戰術。反正現在也是雨季,時間應該來得及。”

  梁嘯點點頭,挑起大拇指,贊了一聲:“嚴君,你雖然缺少臨戰經驗,卻有普通將領沒有的深謀遠慮,是個難得的謀士。將來有機會出征的話,你來做我的軍師吧。”

  嚴安明知梁嘯說的是客氣話,依然很高興。“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長安城,未央宮前殿。

  朝會正在進行,天子坐在御座上,看著竇嬰和丞相田蚡辯論,神情憂郁。

  竇嬰和田蚡辯論的是黃河決口的事。因為朝廷沒有及時行動,又正值夏季多雨,河水泛濫,已經殃及周邊郡縣,各郡太守、國相紛紛上書,請求朝廷救災,堵塞決口。

  可是丞相府卻一直沒有行動,田蚡堅持認為宜疏不宜堵,應該等郁結之氣散發干凈,水患自然消散。如果強行堵塞,只會勞民傷財,很快又會決口,而且聲稱這不是他個人的意見,是望氣者的專業判斷。

  天子派人查訪過,的確有幾個望氣者這么說。不過,面對洶洶之議,他心里也沒底。

  特別是董仲舒的話讓他很不安。董仲舒被江都王劉建連累,國相是不能做了,回到京城做了一個下大夫的參議之職。黃河決口之后,他再次拿出了他的天人感應學說,認定這是上天對朝廷政策的不滿,降災以示警告,天子應該齋戒自省,反思得失,以免出現更大的災難。

  對董仲舒的言論,天子從心里反感,甚至覺得有些遺憾,當初怎么沒有接受梁嘯的建議,直接把這什么天人感應當作邪道給禁了呢。原本打算用他來對付黃老之道,結果卻給自己找了個大麻煩。

  但是,面對這黃河決口的事實,他又不敢輕易的一禁了之。

  有了董仲舒這個大儒的理論支持,田蚡更加有底氣,堅決反對堵塞決口,結果惹惱了竇嬰。竇嬰拍案而起,直接將矛頭對準了田蚡。

  “陛下,臣以為,望氣者之說不可信。天子為萬民父母,豈有父母任由子女困于水中,坐視不理的道理,必舍身相救,然后再說其他。縱有所譴責,也應該等救災之后再說。”

  “魏其侯所言。似是而非。”田蚡立刻反駁道:“河水決口,一泄萬里,若要堵塞,非一日之功。若能畢其功于一役,固然為美。可若郁結之氣不散,今日堵。明日復決,奈何?如此,必徒勞無功,虛耗錢財。”

  竇嬰轉過身,冷笑一聲。“那依丞相之見,什么時候才是合適的時候?又或者,干脆不堵?”

  田蚡不敢與竇嬰直視,此刻的竇嬰如下山之虎,氣勢逼人。“不然。大禹治水,堵不如疏。用不了多久,河水南入長江,東入大海,自然平息。如今之計,應該追根尋源,解決朝政不當之處,從根本上疏解陰氣。以求得上天的原諒。”

  “丞相所言,倒也不算錯得太離譜。不過。嬰以為,若黃河決口真是對朝廷政策的警告,那要接受懲罰的也應該是丞相,而不是天子。丞相佐天子理陰陽,順四時,安百姓。既然有郁結之氣,那就是陰陽不平,丞相豈能置身事外?”

  此言一出,田蚡啞口無言,朝堂上也是一片死寂。

  田蚡瞪著一雙小眼睛。死死的盯著竇嬰。他覺得很委屈。竇嬰的話說得是沒錯,可是他這個丞相現在還能干什么,哪一項政策不是天子決定好了,再通知他執行的?竇嬰不是不知道這個情況,他將這個責任推到他身上,顯然是故意針對他,為天子開脫。

  見田蚡無語可說,天子松了一口氣,隨即下詔,命大司農鄭當時和主爵都尉汲黯一起趕赴東郡,負責調遣人力物力,堵塞決口。

  朝會散去,惱羞成怒的田蚡拂袖而去。

  天子留下了竇嬰。兩人沿著長長的甬道,向后殿走去。

  “魏其侯這一擊正中要害,果然犀利。”

  竇嬰落后半步,苦笑道:“陛下,臣也是不得已,這才出此下策。”

  “下策?”天子愣了一下。“為何說是下策?”

  “陛下,臣雖奉儒學,但是對天人感應之說卻不以為然,特別是聽了梁嘯一席談之后,更是如此。”

  “梁嘯?”天子嘀咕了一聲,腳步慢了下來,眉心微蹙,似乎在考慮該不該繼續這個話題。梁嘯遠在南越,怎么還有這么大的影響力。不過,他又好奇不已,梁嘯究竟說了些什么,居然連竇嬰都被他說服了。

  “他說了些什么?”

  “梁嘯說,天道遠,人道近。與其聽天意,不如聽人情。別說那些魚龍混雜的望氣者,就拿太史令來說,得到千里眼之前,他所以為的天也不是真正的天,所謂天道,又從何說起?”

  天子眼神一閃,想起了太史令正殫精竭慮研究的天象,若有所悟。沒錯,有了千里眼,太史令能看到的星星比沒有千里眼看到的星星多出很多,以前的星象學問已經不敷所用。那些望氣者又沒有千里眼,他們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天?如果連真正的天是什么樣子都不知道,望氣豈不是信口開河。

  “再者,臣也請教過一些望氣者,他們說法不一,并無定論。”竇嬰頓了頓,看了天子一眼。天子看看他,笑了。“你有什么話就直說吧。”

  “陛下,天意難測,可是山東大水,百姓渴望朝廷救災,若朝廷不能及時施以援手,惹出民變,卻是近在眼前的事。山東是國家糧賦所在,片刻也耽擱不得啊。”

  天子一驚,如夢初醒,背后升起一道涼意。天意是什么,現在還沒人說得清,可是如果鬧出民變,那責任卻很清楚。他轉了轉眼珠,后悔不已。“這…就是梁嘯所說的天道遠,人道近吧?”

  “陛下所言甚是,臣也是這么以為的。”竇嬰說道:“天意是什么,丞相可以說是上天示災陛下,臣也可以說是上天降罪丞相,反正都沒證據。可若是山東民變,責任卻是一清二楚。”

  天子愣了半晌,長吁一口氣,一時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兩人一前一后,向后殿走去。

  這時,身后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天子側身而望,不由得一愣。兩個郎官快步走來,風塵仆仆,滿面疲憊。他一眼就看了出來,這兩人是經常陪他外出的期門郎,走在前面的那個正是秦歌。

  天子心里莫名的一緊。他們不應該在南越么,怎么突然趕回來了?莫非南越有變?

  天子和竇嬰交換了一個眼神。竇嬰也有些不安。

  秦歌二人趕到天子面前,躬身行禮。

  “你們怎么回來了?”

  “奉嚴安、梁嘯二位使者之命,送回收集到的情報。”

  “送情報?”天子松了一口氣。“不能讓驛傳送嗎,非要你們親自趕回來?”

  “陛下,有些情報只能口頭匯報,不宜書于簡帛。”

  天子聽了,沒有再說,轉身入殿。竇嬰、秦歌跟了進去。天子命人叫來徐樂等人,又準備好筆墨,這才讓秦歌二人開始匯報。

  秦歌一五一十,從梁嘯進入橫浦關,和橫浦關的南越將領蔡傳相識開始說起,一直說到他們與趙廣的部下較量,沿途的地理形勢,南越的氣候,南越將士的戰術,以及打聽到的一些零星防務,一一說來。

  因為要配合徐樂等人記錄,秦歌說得不是很快,還經常停下來繪圖,解答疑問,時間耗費得很長,一直到深夜,這次匯報才算結束。

  天子看著剛剛繪成的幾幅圖,頭皮一陣陣的發麻。

  雖然秦歌一開始就聲明南越將領的警惕性很高,他們能打聽到的防務情況非常有限,可是從他們親眼看到的橫浦關防務來看,南越對朝廷的防備心理非常重。推而論之,漢越邊境的其他要害之地恐怕也不會差到哪兒去。

  在此之前,朝廷對南越的情況一知半解。在軍事上,他們所知更是有限。到目前為止,漢軍還沒有在真正意義上深入南越。唯一的了解也是僅限長沙國伸入南越的疆域,其他地方都一點概念也沒有。

  現在,他們算是初步了解了南越的地形。雖然只是片鱗只爪,卻可以想見南越地理形勢的險要,絕不是幾萬大軍就能輕易攻破的。再考慮到雙方將士對地形氣候的適應程度,如果真的開戰,將是一場徹頭徹尾的災難。

  秦歌等人是什么人?他們是天子精挑細選出來的精銳,身手不知道要比普通的士卒強多少。如果他們都適應不了南越的氣候,普通士卒更別指望在短時間內適應。

  難怪當年秦軍攻南越打得那么艱苦。

  天子又慶幸,又慚愧,還有一些說不出的郁悶。

  梁嘯違背了他的命令,可是他卻無法指責梁嘯,相反要感謝梁嘯。否則,他不僅不可能指望征服南越來解決信任危機,還可能陷入南越之戰的泥潭。如果真是那樣,那可就是雪上加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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