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八章 被侮辱的與被損害的
“來這里當狗？在上面就不是當狗嗎？在這里給謫仙當狗，在上面不也是給逍遙當狗——啊，還要給你這種逍遙修士的直屬弟子當狗，真惡心啊。”
索漫辰說完這句話之后，身上的氣勢反而緩緩收斂。這并不是放棄優勢，他是似乎真的不在意王崎的動作。
雖然是非常邊緣非常平庸，雖然如今已經投入謫仙麾下，但是，索漫辰也是元神期的宗師人物。這是他的自信。
索漫辰再次緩緩坐下，抬頭看著王崎，從容得如同有道真仙在教導弟子。
“就算你當狗當上癮了，非得將自己的過往全部視作當狗，也麻煩不要扯上別人。”王崎嘴角“嗤”了一聲，顯得很輕蔑：“再說，就算是野狗，也懂得哪家的嗟來之食比較好吃。在外面，你至少還有得吃有得喝，還有廣闊天地可以飛——可你非要在這里當狗，這就叫人想不明白了。”
王崎倒是樂得拖幾分鐘，如果能夠用言語將問題解決那就更好了。后面一群戰友軍心動搖，他也不方便直接開打。
“你覺得在外面不算做狗——我且問你，縮手縮腳，郁郁不得志，算不算做狗？搖尾乞憐，就為混一點嚼谷，這算不算做狗？”索漫辰指了指自己：“我前半生立志要做一個縱橫四海的大商人，結果后半生就只為伺候好你這樣的逍遙嫡傳、大派真傳，這算不算做狗？”
王崎不解：“這和你做謫仙的狗，又有什么關系？”
索漫辰沒有正面回答，道：“我原本所負責的生意，是‘丹藥’這一塊，原本，開發丹藥，應當是天靈嶺的工作，但天靈嶺在量化生產這一方面，所作甚少，而焚金谷則精善此道。當初，我深信，這丹藥行業，乃是造福仙道、造福人族的大業。雖然索家名下的藥堂不是仙盟治下最好的，但是我在接手這方面的生意之后，卻有信心做到最好。”
“為了做好這一行，我還專門得了焚金、天靈兩派弟子的身份。”說到這兒，老人還微微笑了笑，仿佛有幾分得意：“現代生靈物性之道有機化學，正是以當年的爾蔚莊論劍為初始做起來的。在這一道改換新天的時候，我還是小有薄名的今法天才。”
雖然此刻改換了門庭，但他現在依舊在為這段歲月自豪。
王崎點點頭：“這么努力的將當年自己的成果作踐掉——我還真做不到。”
“作踐我心血的，怎么是我自己呢？難道不是仙盟嗎？”索漫辰臉上增添了幾分陰暗：“我在接掌丹堂生意的時候，已經是結丹中期，準備紅塵煉心了。而我剛元神就得到噩耗，說我往日的心血，不過是白費，仙盟改變了方向，還要整改產業。我索家的丹堂，就要并入其他家。我還是求著父親，說要跟著自己的產業一起過去，哪怕被革除出家族，我也想要繼續自己的事業——但是仙盟就有令，說‘丹藥行業要規范。’，接著就有流言，說我‘失寵’、‘家族斗爭失敗’！”
他看向王崎，問道：“你意識到了嗎？”
王崎撓撓頭：“什么？”
“梅大人曾跟我說過這樣一個故事——說的是一方天地，舉世皆是仙道昌明而神道式微。那里的巖層中埋藏著一種神奇的火油，火油燃燒后產生的純凈靈力，就是那方仙道修行的基礎。”索漫辰平和的說道：“那一方天地，有一超級大派，以‘慈悲’為教義。又有四圣地并諸多仙門。然而，那方世界的神奇火油，卻被一個神道教派得了。那神道教派本不得人心，可諸大派實力相當，各自都有毀滅彼此立派基礎的能力，因此就不愿讓人落了口實挑起戰爭。誰也不愿去奪取那神道教派的地盤。那神道教派原本沒有絕世強者，卻靠著各大門派購買火油時獲得的資源，到處發展，收買人心，漸有天下第一神道的氣勢。”說到這兒，索漫辰頓了頓，道：“梅大人記憶不全，因此他說他記不得這個故事的結局了。但你不覺得，如今的仙盟和那販賣火油起家的神道教派很像嗎？”
王崎失笑：“這比喻還真是新鮮。”
他當然知道這個故事為什么沒有結局——因為他也不知道結局。
就是不知道，梅歌牧究竟是真的記憶缺失，將這個“印象”和他過往的“經歷”混淆并按照這個宇宙的“畫風”補完，還是在“裝傻”。
“那方世界，神道之法和仙道之精妙完全不能比，但是那些神棍，就是靠著火油之利與大派傾軋的夾縫，往天下輸送自己的教義，等那些大派回過神來，那神道教義已然在百姓當中扎根。”索漫辰笑道：“而仙盟，也正好找到了一種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力量’。他們擺脫了古法所特有的困境，卻陷入了另一個困局當中。仙盟這個龐然大物卻還不自知。”
說到這兒，索漫辰又問王崎：“說起來，你真的覺得你現在跟著逍遙走出的‘道’，是正確的嗎？”
王崎自然而然的搖頭：“只要是今法修，就不會肯定自己的道‘絕對正確’。”可他又輕蔑的笑了：“可我也很確信，已知的道路當中，大約就是我們最為正確。暫時找不到更正確的路，就走現在的路——這不是很自然嗎？”
“不！一點也不！”索漫辰大聲道：“逍遙們故步自封——所以，我必須出去，我必須得到無限的壽命，在這無限的宇宙當中尋找到真正的‘正確’，然后將之帶給人族！我必須這樣。”
“那些逍遙修士，都陷入了一個瘋狂的夢。他們覺得這個瘋狂的夢里有‘道’，所以就將整個人族拖了進來——用他們那強大到令人絕望的武力，他們和那個原本不應得人心的火油神教沒有什么差別，都只是在用挖掘到的資源，將整個族群拉上自己的戰車！”
索漫辰指了指自己：“而我，必須破局，必須挑破那些逍遙修士的遮羞布。”
“如果在古法時代，光是懷有這樣的心思，就足夠讓那些高階修士將你碾死了。”王崎點點頭，心中開始盤算如何脫身了。
“而他們不將我碾死，僅僅是因為這樣符合他們的利！”索漫辰大聲說道：“他們看似將利益分給了整個人族，但是，真正的‘利’卻始終集中在逍遙修士期望的領域——甚至集中在你這樣的年輕人身上。”
“你們，不過是消滅了古法修這個階級。但是，‘求道者’與‘非求道者’在仙盟，一樣是兩個階級。”
王崎嘆了口氣：“我說，你能不能不要口口聲聲說自己是為了人族啊——這樣讓我很惡心。”
他盯著老人的雙眼，一字一頓的說道：“你知不知道我死在這里，人族將會蒙受多大的損失？爾蔚莊論劍的其他任何一個人死在這里，人族又會蒙受多大的損失？”
“你只不過是天生下賤愛做狗，又偏偏想要踩在他人頭上做人上人罷了！”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
然后就是狂風。
“我等著你的這句質問——我們一直等著你們這樣的質問啊！”索漫辰站起身來，沖王琦笑了笑，笑容中不見溫和，滿滿都是瘋狂：“聽好了，當我們這些不成才的修士被排擠進邊緣、被埋葬在冰冷又黑暗的歷史之外的時候，你們這些天之驕子還在你們長輩的庇護之下盡情的追逐所謂的‘夢想’，所謂的‘道’！你們什么都不知道！”
“為什么！我們到底做錯了什么事啊！為什么你們從踏入仙道就可以逍遙自在，就可以追逐自己的理想，而我們就必須被歷史的浪潮淘汰？我們也是人，我們也是有心的！我們也會痛！也會哭！你們憑什么有權利讓我們被歷史的浪潮淘汰，并永世不能翻身呢？我們也想堂堂正正的行走在大地上，堂堂正正的擁有自己的夢想，擁有自己的道啊！我們也希望能夠對這方天地、這個人族有所貢獻啊!”
“難道對人族來說，我們就是不必要的累贅嗎？我們的存在就沒有任何意義嗎？”
“不啊！我們也是人族！這方天地，應該有我們的國度！”
索漫辰渾身放出純凈的法力輝光。這不是法術，這只是外放的“力量”！元神期的力量居然暫時驅逐了異種靈力對這一方天地的影響！
在宛如閃電的白光之中，索漫辰有如神明：“所以，我要離開這里，在其他天地，再造人族的世界——造就真正理想的大同世界。”
“既然仙盟喪心病狂的斬斷了飛升路，那就讓我追隨大人，用你們的才智重新尋找這條路吧！”
元神期光是放出的氣勢就掀起了物理意義上的狂風。王崎辛苦維持的“域”轟然破碎。
索漫辰抬起腳，一步步的走向王崎：“如果不想死的話，就領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