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 證明的意義

　　在之后的日子里，王崎前后三次通過萬仙幻境到達茍大寶所在的秘地。每一次都是通過秘密線路進入。王崎曾有一次出于好奇，想要順著自己的訪問路徑定位秘地之中的那一臺算器，然后尋找茍大寶所在的位置。但是，很快他就發現，那個路線被最高等級的加密手段保護著。如果王崎想要黑進去，那肯定會被馮落衣捉到。

　　王崎第四次見到茍大寶的時候，距離第一次見他也不過才半個多月。只是，這半個月里，茍大寶已經完成了廢功與筑基。

　　正是上二品級數的青銅仙娥法基，爻定算經為基礎，圖靈機理論為基礎構架。

　　與此同時，天演圖錄也已經被他修煉到相當的境界。雖然沒有筑入法基，但是絲絲縷縷的天演氣脈已經深入細胞，在奇經八脈、十二正經之外再造經脈，自成循環。

　　謫仙在法力的控制上，是完美的。普通修士根本無法匹敵。他們的靈識也比普通修士更加敏銳，更加強大。由于他們思維方式的主要部分并不是表面上的“人格”，而是內里的仙人意識。對于謫仙來說，“人格”只是一個“影子”。只要內里的仙人意識不被扭曲，外面的“表象”就算破滅也就可以瞬間復原。所以“法力越高，心魔越強”的規律對他們也不存在。只在修煉的初期，普通的修士是根本無法與謫仙相比的。

　　就拿這晉升的速度來說，如果不是彌幫忙開掛，如果不是自己本身就足夠瘋，王崎也得老老實實的遵循“六年筑基”的時間限制。

　　這一點，倒是羨慕也羨慕不來的。

　　見到茍大寶如此進度，王崎不禁嘆道：“厲害。”

　　“這倒也尋常。”不料，對什么都沒興趣的茍大寶居然也回了一句。他看著王崎，眼睛里閃爍著莫名的光彩：“我聽那些人說，其實你也是一個謫仙？”

　　王崎皺眉：“誰告訴你的？”

　　這個鬼地方的密級極高，而且幻境自成一體。不與萬仙幻境直接相連，只留了幾條七彎八拐的轉接線路，用于報告實驗進度。王崎實在不覺得，茍大寶能夠通過萬仙幻境獲得外邊的訊息。

　　茍大寶道：“就是這里的幾個…幾個老家伙吧。他們之一聽說你也是謫仙。說想看看你到底是怎么樣的一個人，能夠以謫仙之身，在幾年之內完成一個今法修一輩子也沒法完成的事情。”

　　“他們居然和你說這些？真線不到。我還以為他們會對你冷酷一些。”

　　”你知道嗎？這地方正處在一位天劍宮逍遙修士的攻擊范圍之內。而且對準這里的天劍，威力比你在神州所能見到的要大很多，一劍下去。湮滅四方。肯在這里陪我的，都不是什么惡人。”茍大寶盯著王崎：“還是說你吧。我覺得，你確實有點像。”

　　王崎嘆道：“其實…只是誤診而已。我只是某些方面和謫仙比較像。”

　　“這樣啊。”茍大寶眼中的神彩略略黯淡了些：“我一開始是真覺得，你很像是謫仙。氣質，你真的很有那種氣質…只不過很淡。”

　　“氣質…”王崎失笑。他現在法我如一，內在的心思就可以直接化為外顯的氣質。而數據化修法則可以通過萬仙幻境將這種氣質完完整整投射過來：“對于塵世的疏離感？”

　　“確實。”茍大寶深深的看了王崎一眼：“看起來，你也曾經有過不堪回首的往事…”

　　“我倒不覺得這有什么。”王崎面無表情的說道：“說實話，每一個能夠稱之為‘天才’的人物，都或多或少的存在這種心理。就比如說太一天尊，他就表示過。他曾不止一次有一種‘與世隔絕’的孤獨感。”

　　“疏離與疏離、孤獨與孤獨也是存在不同的。”茍大寶道：“太一天尊，還有其他的天才人物，之所以與其他人產生疏離感，僅僅是因為整個天下都追不上他們了。他們心中始終渴望出現同路者，希望吾道不孤。而我則不一樣。我是沒道理的就有這種感覺。我甚至不希望有人能夠打破這種隔閡，和我處在同一個世界。”

　　王崎驚到：“這是你的想法？”

　　茍大寶點點頭又搖搖頭：“這是‘他’的想法。‘他’這么想，我也只能這么覺得。”

　　茍大寶說完這些時候，又望向王崎：“而你，雖然有這種氣質。不過，這種氣質實際上已經很淡了。你心中一切的負面情緒。都被一股昂揚之意掩蓋。雖然心靈未曾臻至圓滿，但是也不再迷惘。若是被你覓得靈感，解脫頓悟，怕是能夠立地成佛了。即使你真的和我一樣。只是一個謫仙，也能走下去。”

　　王崎搖搖頭：“我的修行，不講究這個的。”

　　“對，我忘了。”茍大寶搖搖頭：“不過話說回來，這也不是什么修行的方法，只是一種表述罷了。和你們今法仙道的要義也不矛盾——別看我這樣。實際上我對這方面看得很準。當然，也是托‘他’的福。”

　　王崎有些在意某一個問題：“話說回來，你剛才一直強調‘他’…”

　　“我不想承認我是‘他’，所以將之掛在嘴邊反復說。”茍大寶淡然道：“我這個人沒有什么本事。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這些許毅力罷了。”

　　茍大寶這個謫仙，之前總是一副心喪若死的樣子，不言不語。除了必要的話之外，根本不與王崎說話的。不料，他現在居然會因為王崎那個謫仙身份與王崎多說幾句話。王崎覺得，這是一個機會，于是臨時追加了幾個問題：“茍大寶，我這里還有幾個問題，希望你能夠回答我。”

　　“哦。”茍大寶點點頭，還是一副沒什么興趣的樣子：“問吧。”

　　“你對今法修法，最大的障礙在哪里？”王崎斟酌了一下詞句，問出了這個問題：“雖然我有接到過報告，說你認為它們…額，說它們毫無靈性，胡說八道。但是的話，我想了解一下，那具體是一種什么樣的感受。”

　　“不是我認為，是‘他’認為。”茍大寶似乎對這件事情尤其在乎，指著自己的心口糾正王崎一遍，然后接著說道：“你說‘具體’…究竟要具體到什么樣子？”

　　“具體到什么樣子…具體到什么樣子…”王崎想了想，道：“就拿‘爻定算經’來說好了。”

　　“爻定算經…”茍大寶先是皺了皺眉，然后才說道：“爻定算經在‘他’的觀感里，應該是最差的一門修法了。機械，僵硬，毫無靈性可言。”

　　“機械僵硬？毫無靈性？”王崎皺眉：“是指它變化少嗎？那么萬法門比較普及的功法易髀算經呢？”

　　“易髀算經？荒誕無稽。”

　　王崎撓了撓頭：“那個，能夠具體說一說為什么荒誕無稽嗎？”

　　茍大寶道：“‘他’不清楚，你們為什么要深究一些‘不言自明’的問題，又為什么要為了一些不言自明的問題開發出一些古里古怪、沒有實際意義的概念。”

　　“沒有實際意義？”王崎不解了：“可是那些法門，都確確實實的化為了能夠利用的法度啊？”

　　“可是‘他’認為，真正支撐起那些法度的，不是你們那些虛無的、糾結的概念，而是其他的東西。”

　　王崎低頭沉思：“看起來，這里面的理念分歧還真是重啊。”

　　“具體來說好了…就拿那一句好了，易髀算經的‘論妄篇’。”茍大寶道：“‘虛指二數，使之成商，其方二也’…論妄篇的開篇與要義。這一步有什么道理嗎？一項虛指的斷言究竟有什么意義？”

　　王崎摳臉：“這個…這個明明很有意義啊…”

　　易髀算經·論妄篇是論證無理數的。作用在修法之上，它就是一種‘妄而有’的武道真意。中古數家論證無理數的時候，使用的是歸謬法。用地球上的話，可以如此復述——“預設兩個數p和q，他們的比率p/q的平方是而，即可以得出（p/q）22，p22q2。也就是說，p2是一個偶數，那么p也肯定是一個購書。那么必然有一個整數x使得p2x…”

　　而這整個過程，從前到道結論都是虛指，都是都是虛妄，都是謬誤。可是，它卻指向了一個實際問題的答案？

　　這是何其糾結，何其荒謬？

　　“如果這個沒有意義，那么‘勾方加股方等于弦方’不久沒法成立了嗎？”王崎反問茍大寶。

　　“勾股定理…不應該是不言自明的東西嗎？”

　　王崎一拍腦袋。他明白了。面前這個家伙對待算術的態度大抵就是這樣。他喜歡跳過解釋，憑著經驗、直覺完成過程，抵達結果。對于他們來說，所謂的解釋就是——“無量天尊！此事已了，請道友細看。”看好吧！這事兒已經干完啦！

　　但是作為數學家來說，這種思維簡直就是不可原諒的。

　　突然，王崎心中閃過一絲古怪的念頭：“老兄。”

　　“嗯？”

　　“就目前來看，真正決定你這身體行動的，還是你的主觀意志沒錯吧？那個仙人，更像是一個規則。只要你不越過某一個標準，你甚至不會感覺到自己體內的仙人意志？”

　　茍大寶糾結了點了點頭。

　　“也就是說，如果我能夠讓你生出一些不違背仙人觀念的新觀念，那么，你說不定就可以窺得萬法門修法的真正奧妙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