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我還沒老
順天府，某電影院放映廳。
大銀幕上的《黑客帝國》已經來到了最后時段。
秦渭嘴唇緊緊地抿著，目光無比專注地看著大銀幕。
剛開始放映的時候，他已經借著銀幕的光打量過了，盡管上映已經十幾天，按說再牛的片子也該冷淡下來了，更何況是工作日。但是這座影院可能跟地處繁華地段有關，這放映廳里粗粗看去，上座率仍有將近一半。
而且整個兩個小時的播放下來，沒有一個人中途離場。
驚呼聲、贊嘆聲，每隔幾分鐘就會嗡嗡地響起來。
秦渭看得其實遠比他們還要認真。
早在這部電影剛上映那會子，他就已經想要跑過來看看，但一直沒來，也是有點猶豫不決的——別的不說，從影這些年來，第一個真正把他氣著了的人，就是李謙了！發自內心的，他絕對不愿意為李謙和明湖文化的電影貢獻哪怕一分錢！
而且，也有隱憂，李謙的這部電影剛一上映，就有很多記者堵他，拋出各種花樣的問題刺激他，試圖想要從他嘴里掏出一點他對這部電影的評價。
當然，如果他能大肆攻擊一番，或者連帶著對李謙也大肆攻擊一番，那簡直就是再好不過了——想都不要想，秦渭VS李謙，又趕上《黑客帝國》那么火爆，這新聞只要一出來，妥妥的三分鐘就大火！
所以這個時候，秦渭實在是害怕萬一自己跑出來看這部電影的時候，被記者給碰到了怎么辦？別的不說，就是拍下一張自己在電影院里的照片，那都是滿身是嘴也說不清的事兒——一張照片，就能讓那幫記者立刻解說成“秦渭現身電影院觀看《黑客帝國》，被記者發現后追問觀后感，其沉默以對”！
瞧瞧，一下子就把《黑客帝國》給捧了！
而且，跑去看李謙這個死對頭的電影，就算是看完了抨擊幾句，秦渭也會覺得怪丟人的——萬一人家那邊回應一句，誰讓你去看了！不必！不歡迎！
多丟人啊！
當年那封絕交信，已經讓秦渭頗覺奇恥大辱，簡直是這輩子挨過的最重的一記耳光了！要是跑來電影院，再被人羞辱一番，他覺得以后自己都沒臉在國內電影圈子里混了——我可不是趙美成那種臉皮厚若城墻的家伙！
不過，想了又想，猶豫了又猶豫，他最終還是來了。
這部電影在國內的票房嗷嗷的往上沖，破掉了一切的國產電影紀錄，也破掉了所有的國內票房紀錄，也就罷了，時至今日，他李謙已經有了那么號召力，有了那個江湖地位，但這部電影居然在北美如此大賣，跟《侏羅紀公園2》對著干都不落下風——除了《侏羅紀公園2》上映的第一周實在太猛之外，它甚至是占據上風的！
這可就一下子戳中了秦渭的要穴了。
要說起來，拍電影三十年，國內國際人稱大師，到了近些年，他其實也已經沒有太大的野望了。從華語電影，從自己在華語電影的地位上來說，目標崇高點，他也試圖把華語電影做好了，沖出去，去掙國外觀眾的票錢，往外推廣華語文化還是次要的，關鍵是，掙外國人的錢，那才叫真的爽，那才是真的名利雙收。
從個人的角度來講，其實就是快老了，多掙點錢唄。
而且，當年國內電影圈子推崇藝術電影，他藝術電影是做的最好的，現在時代變了，商業為王，他當初作為整個國內電影圈的龍頭老大，也試圖把中國的國產商業電影給帶起來——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這句話其實反過來也往往適用，真正有能力有才華的人，一旦坐上了那個位子，總是想做一點與自己身份相符的事情。
所以，多掙點錢，預備養老，為中國電影再做一把貢獻，把華語電影的商業化路子帶出來，然后走出去，多掙外國人的錢——為己為公，這都是好事兒。
而要想掙外國人的錢，要想多掙，目標是什么？
北美！
歐洲他已經攻陷過了，自從他在歐洲開始活躍，一直到《紅燈區》算是一個高峰，這些年他的藝術電影也好，還是到《生死門》這樣的商業大片也好，在歐洲一直口碑極佳，票房賣的也不錯。
日本韓國東南亞，《生死門》賣得很好，證明他的電影在這一片泛漢語文化圈里，還是很有市場的，很受歡迎。
但是，一直以來，北美電影市場，他進不去。
票房最好的《生死門》，擱在《葫蘆娃》和《黑客帝國》之前，還多少能拿出來吹一吹，但現在，給人家提鞋都不配了！
而像他這一撥的電影導演，實話說，一是從年輕時候期，就受到了歐洲文藝電影的巨大的影響，所以對于電影藝術的追求，那真的是孜孜不倦，但另外一方面，在他們的成長期，正是好萊塢電影快速攻占全球市場的時期。
這些年來，好萊塢幾乎是攻無不克，就連他們原本奉為圣殿的歐洲，也在進入九十年代之后，逐漸成為了好萊塢電影的后花園！
原本票房很高的藝術電影，漸漸寂寥下來，反而是好萊塢的那些商業大片，在歐洲大行其道，一個個的收獲著令人垂涎的票房。
所以盡管一直都信奉并努力地追逐電影的藝術，但是連歐洲那邊的藝術電影的殿堂都被好萊塢給攻破了，秦渭又怎么可能看不見？
不客氣的說，他雖然被國內那為數眾多的藝術電影愛好者吹捧為藝術大師，但在他內心深處，可從來不愿意把自己跟那幫整天只知道埋頭拍一些誰都看不懂也沒人喜歡的所謂藝術電影的家伙歸為同類。
他相信電影是門藝術，但他同樣相信電影必須是賺錢的。
所以在他看來，你好萊塢電影不是很牛逼嗎？那我把電影賣到美國去，賣到北美去，在那里拿一把大票房，那才是真的牛逼！
然而，哪怕是走商業路線了，砸大投資拍商業電影，但從《生死門》到《黃金臺》，他的兩部商業電影，在北美都難言成功。
這讓他一度很是懊喪。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李謙居然成功了！
這又讓他頗為詫異！
學歐洲崇拜歐洲的文藝電影去拍藝術片的時候，在他心里，歐洲的那些電影大師們，簡直牛爆了，近乎不可超越。想賺錢去看齊好萊塢去拍商業大片的時候，他又不得不承認，人家好萊塢的電影做的確實牛逼。
連續兩部沖擊北美票房市場失敗之后，尤其是《黃金臺》在國內都失敗了，一度讓他覺得，中國人的電影，從立意、從故事、從演員等各個角度來說，很可能天然的就是讓北美的觀眾不太容易接受的。
所以，《黃金臺》撲街之后，休息了一段時間，他最近正在嘗試構思一個新的故事，而這個故事，從勾畫之初，他就已經在考慮要不要請一個好萊塢明星過來做男主角的事情了——想當然耳，這個戲必須是外國人的戲，可以發生在中國，但必須圍繞著一個外國人來講。
于是，他最近一直都在查找和收集與馬可波羅相關的資料。
在他看來，拍一部《馬可波羅》，找好萊塢的一線明星來演，許是沖開北美電影市場的一條好路子！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先是《葫蘆娃》，緊接著又是《黑客帝國》。
純純的中國故事，絕對的東方面孔主演，居然先后在北美地區獲得了票房上的巨大成功——初聞消息，秦渭幾乎不敢置信！
于是，他誰都沒告訴，悄沒生息地跑來買了票，進了場。
電影真的很好看！
盡管來之前秦渭就是帶著各種不相信、各種質疑過來的，但電影看了不到二十分鐘，他就確定，這部電影肯定會很有水平了。
人物、鏡頭、色彩，乃至特效，都是頂級的水準。
那種優秀電影從第一個鏡頭開始就能帶給觀眾的精致的質感，這部電影做得絲毫都不比好萊塢最頂級的大片差！
于是，內心的審視與質疑，權且收起來。
他內心開始帶著一抹敬畏，帶著一種學習的心態，去看接下來的一個半小時——一點都不失望！
以至于當電影最終結束，很多觀眾興奮地一邊探討著劇情一邊離開座位的時候，秦渭仍穩穩地坐在那里，內心充滿感慨。
《我的野蠻女友》他是看過的，那個時期的李謙，還比較稚嫩，即便是一部簡單的都市言情輕喜劇，他掌控得也算不錯，但其實可供挑毛病、可以改進的地方，仍然很多。
到了《黃飛鴻》，畢竟是打對臺嘛，他也抽時間去看過了，對鏡頭、對畫面、對演員的調度，有著極大的提高，但實話說，在秦渭看來，如果不是他那個故事的確是超級的好，他那部電影不會顯得那么好看的！
然而到了現在，自己看到的他的第三部電影，他的功力似乎已經獲得了突飛猛進，甚至…可以用脫胎換骨來形容了！
故事編排、鏡像風格、畫面調度，無一不精！
已是高手中的高手！
呆呆地坐在座椅上，他忍不住想：“怪不得它能大賣呀！他無比準確地找到了把故事同時講給中國人和美國人聽的關鍵！”
等到觀眾走個差不多了，影院的工作人員已經走進來要簡單地打掃一下衛生，看見還有個觀眾坐在座位上，就大聲提醒，“結束了，馬上要放映下一場，如果需要再看一遍的話，麻煩出去買張票。”
秦渭這才猛然驚醒，回過神來。
扣上足夠遮住半張臉的大墨鏡，再帶上口罩，他起身離開。
嗯，單純馬可波羅的話，要拍出一部東方風景片，當然簡單，要拍的有點深度，用西方人的視角來看待當時的中國，也容易，但故事就…
這個要再考慮考慮了。
除了放映廳，走出通道，他還在一邊胡思亂想著什么，一邊慢慢地往外走，忽然，閃光燈亮了一下。
秦渭當時就嚇了一跳。
抬頭看去時，卻見到那邊有記者手里拿著話筒，剛才應該是正在采訪觀影的觀眾，也不知道怎么，自己就被一個攝影師給發現了。
這個時候，那個剛才拍了照的人，已經大聲招呼起來，“是秦渭秦導！”
電影院的休息區本來有人話，雖然不算鬧騰，但也絕對算不上安靜，尤其是還有記者在采訪，顯得鬧哄哄的。可是這一嗓子出來，休息區立刻就為之一靜——那邊的記者和扛著攝像機的攝影師都第一時間回頭看過來。
秦渭快步往外走。
那記者眼睛亮晶晶的，大踏步跑過來，話筒伸到秦渭面前，“秦導您好，您剛才是去看了《黑客帝國》了嗎？您對這部電影作何評價？秦導，秦導…這部電影在北美地區和歐洲地區都票房大爆的消息，您聽說了嗎？對此，能談一談您的想法嗎？簡單的說幾句也好…”
秦渭不管不顧，快速闖出門去。
如果不是擔心形象問題，說不定他都要用跑的了。
走出電影院，一直等來到自己的車子邊，上了車，才終于算是甩開了那幾個記者，然后，他的墨鏡、口罩全部不摘，先把車子發動起來，遠遠地駛離這條街道，這才松了口氣，才敢把墨鏡和口寨摘下來。
然而，這顯然不算完。
兩個多小時之后，他正在家里伏案寫著自己這一趟的觀影感悟，胡斐的電話就打過來了，接通了，他的聲音帶著點興奮，“老秦，去看《黑客帝國》了？”
秦渭“嗯”了一聲。
“你怎么看？”
“拍的很好。”
“你就沒受點刺激，有點什么想法之類的？”
“有，但是還不成熟。”
電話那邊“啪”的一聲，估計胡斐是忍不住興奮地在桌子上拍了一把，然后，他的聲音忽然高亢了起來，“太好了！我的秦哥呀秦哥，我就等著你有想法呢！”
“有什么想法，你盡管說，隨時可以找我談！資金，要多少我給多少，演員，你要誰我給你誰，不行我去人家家門口跪著，也給你請來！呃…呃…李謙除外哈，這個是真請不來！不過別的，隨便誰，我都給你拿下！”
這一刻，電話那頭的胡斐興奮到不能自己，但電話這頭的秦渭卻表情平靜，或者說，他其實主要是內心無比平靜。
似乎是下定了莫大的決心，隨后，整個人反倒是平靜了。
平靜到古井無波的程度。
對著手機，他緩緩地道：“我也覺得我還沒老，還沒到被淘汰的地步。那就搞一部戲出來，證明一下我還沒老吧！”
最近大家的吐槽，書評區的，章節說里的，讀者群里的，我都看見了。
容我點時間，慢慢調整。
哪怕是從一開始就切入切錯了，至少也得把這一段圓過去，對吧？
謝謝大伙兒了！多擔待！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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