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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零五節 接班(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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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容?”聽到商容的名字,晁錯明顯有些詫異。

  這可能是他今天聽到的最讓他無法相信的一個事情了。

  商容擔任尚書令?

  晁錯甚至感覺自己的腦子有些不夠用了。

  原因很簡單,這個商容根本就沒有任何背景!

  他只是河內郡的一個小縣尉的兒子,從他祖父開始,往上數三代,都是泥腿子。

  他父親當年能夠當官,還是靠的種田種的好。

  當時,太宗皇帝特別愛提拔這種能種田,會照顧莊稼的‘力田’,希望這些力田們能帶領父老鄉親共同致富。

  所以,商父得以被舉薦為官,從薔夫開始做起,一直做到縣尉任上病逝。

  據說官聲還不錯,在民間也頗有人望。

  作為其子,商容也因為乃父遺澤,獲得了讀書的機會。

  不過,一個河內的小官的兒子,在當時的情況下,除非發生奇跡,不可能拜什么名士鴻儒為師。

  他的老師不過是一個免老致仕歸鄉的大夫罷了。

  這種人,在漢室天下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基本上,大凡縣令以上致仕,在退休前基本上都可以混一個某大夫的頭銜。

  這純粹是一個沒有任何實際權力的象征性的榮譽頭銜。

  從商容的履上來看,他的這個老師,在事實上也沒有給過他什么有益的幫助。

  但就是這樣一個沒有背景,沒有靠山,甚至沒有資本的小官的兒子,卻一路從基層爬到了執掌漢室農業大權和國家大策的大農丞之位,還一干就是四五年,這四五年里,大農直不疑完全就是當個雕塑,有事情的時候,直不疑出來說幾句話,完了就可以回去賞花弄月,風花秋月了。

  大農上上下下,事無巨細,都是這個商容在主持。

  坊間傳聞,這個大農丞每天只睡不到兩個時辰。

  每日,大農衙門還沒有開門,他就已經到了衙署,一直工作到晚上子時,才帶著一堆公文回家。

  出去考察和調研,也是直接深入基層,進入閭里,當面研究問題。

  據說,這個大農丞興致來了,還會挽起褲腿,下地干活。

  在他的努力下,漢室從元德三年開始,興建龍首渠,建設褒斜道,開鑿昆明池,玩鹽鐵官營,糧食保護,搞假畜、假馬,水車補貼計劃。

  所有的這些事情,居然沒有一個出亂子。

  甚至沒有一個鬧出大問題。

  商容也由此成為當代農家的代表人物。

  雖然農家作為一個學派組織,其實早已經不復存在了。

  但商容卻帶出了數以千計的精干的農稷官和業務能力非常強勁的基層官員。

  以政績來看,他出任九卿,完全是實至名歸。

  但問題是…

  晁錯怎么都想不明白,他是怎么做到這一切的?

  而像他這樣一個沒有背景沒有靠山沒有派系支撐的大臣,又如何可以在廷議上得到其他與會大臣的支持?

  尚書令的位置,覬覦者那可是如過江之鯽,數不勝數。

  恐怕,到了廷議那天,各個派系要打出狗腦子。

  畢竟,柿子捏軟的,是人人都會去做的事情。

  商容這樣沒有背景靠山和派系的官員,輕易就想爬到尚書令,成為九卿?

  做夢!

  連他這個御史大夫,想要晉位丞相,也要提著腦袋,去把渭河漕運工程搞定,才能讓天子有理由來封侯!

  要知道,他晁錯背后,可是有著一整個法家力量的支撐,還有著大批先帝大臣的力挺。

  周亞夫為何會推薦他?

  因為他晁錯和周亞夫都是先帝留給新君的大臣!

  在理論上來說,是自己人。

  商容有什么?

  什么都沒有!

  而且,這個家伙得罪的人,未必比晁錯自己少。

  他這個大農丞,過去數年,手握著少府和大農聯合推行的各種政策。

  劉舍那個滑頭,遇到麻煩就一推三六五,甚至直接消失。

  而商容…

  卻是誰的面子也不給,甚至根本不給人留面子。

  晁錯可是聽說了,他連館陶太長公主的管家,也敢趕出衙署,連竇家子弟肆意妄為,也敢抓起來送去廷尉!

  其他列侯勛臣,哪個沒有在他面前吃過癟?

  坊間傳聞,車騎將軍東成候義縱有個發小,曾經打著義縱的旗號,想去大農倒騰一批假馬名額來牟利,結果被這個大農丞直接上書彈劾車騎將軍濫用私權,目無國法。

  最后,那個車騎將軍的發小,被天子親自下令判處腰斬棄市之刑。連義縱也被牽連,罰俸半年,除食邑五百戶。

  這義縱能給這個商容什么好臉色嗎?

  所以,晁錯不覺得,商容的這個人事任免,能夠在廷議上通過。

  除非天子一意孤行,要動用自己的威權來推行此事!

  但,這就會打破元德以來,漢家朝堂的游戲規則自元德四年以來,大凡兩千石朝臣,特別是九卿的任命,都必須經過廷議公推,獲得至少一半贊成票。

  雖然,這個制度,其實就是一塊遮羞布。

  自制定以來,每次天子要任免的官員,都會獲得全票通過。

  但那是在丞相周亞夫的強勢支持和他晁錯的全力協調的結果。

  此番換屆,周亞夫要致仕,他晁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哪來什么力氣去協調方方面面?

  自己不被方方面面的干擾給打垮就不錯了。

  “此朕之意志,卿必須全力配合…”劉徹笑瞇瞇的看著晁錯,輕聲說道。

  劉徹自然是清楚,這些年來,商容趟了多少次地雷?

  旁的不說,就大農那個水車補貼政策和假畜、假耕計劃,就是一塊大肥肉。

  不知道多少王公貴族和士大夫覬覦于此。

  但商容就像一道鐵閘,幾乎擋住了所有覬覦者的觸手。

  連館陶都在劉徹面前告過商容不止一次狀了。

  竇家、薄家的公子哥們,更是在竇太后面前成天給商容上眼藥。

  搞得東宮兩個老太太,以為這個商容就是一個根本不將她們放在眼里的亂臣。

  至于那些列侯兩千石們,更是恨不得將商容扒皮抽筋,以泄心頭之憤。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

  從前,商容有著劉徹保護,沒有人能動的了他。

  但現在,商容要升遷?

  這些人肯定要新仇舊恨一起算,說不定還會給商容挖一個大坑呢!

  但,這種事情,不是劉徹需要去關心的事情。

  這是晁錯的責任!

  晁錯是丞相!

  丞相是什么?

  皇帝的副手,輔佐君王,治理天下的文武兩班首領。

  是禮絕百僚,群臣避道,宰制天下的相國!

  這偌大的權力交給晁錯,可不是讓晁錯去過家家的。

  這商容的任免這種人事問題,當然是晁錯要去解決的。

  通俗的講,就是組織意圖必須貫徹,商容的任命必須在廷議上通過。

  至于晁錯用什么辦法去做這個事情?

  那跟劉徹有什么關系?

  你是丞相,你就要去負起這個責任。

  不然,要你當丞相做咩?

  還不如選個橡皮擦當傀儡!

  晁錯聽了,卻是滿頭大汗。

  商容的仇人,可比他多多了。

  幾乎整個列侯勛臣集團,無論新舊,都被他得罪了一遍。

  車騎將軍東成候義縱更被他當眾打臉。

  宮廷之中,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也都不喜歡這個人。

  現在,皇帝居然告訴他愛卿是丞相,這是丞相的事情,朕不管!

  這還有沒有天理了?

  然而,晁錯卻不得不頓首拜道:“諾!臣知道了!”

  有什么辦法呢?

  漢家目前的體制和政治生態,就是天子至高無上,天子生而神圣,天子永遠正確。

  官方的說法就是天子受命于天,履則干坤,明像日月,動合陰陽。

  君權大于其他所有一切事物和一切自然、物理規律。

  天子的意志,就是天意,就是天命。

  作為即將上任的丞相,他晁錯唯一能做,也唯一正確的選擇就是盡心竭力,貫徹天子的意志!

  至于怎么去貫徹?

  那就只能看他晁錯的手腕了。

  劉徹卻是呵呵一笑,對晁錯道:“卿不要覺得朕這是強人所難…曲逆獻候曾言: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陰陽,順四時,下育萬物之宜,外鎮撫四夷諸侯,內親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職焉!”

  陳平的這個對于丞相的定義,在劉徹看來,哪怕在現在也是不過時。

  丞相,作為內閣的首臣,百官之長,其實就是后世的總理。

  責任重大,權力重大。

  作為丞相,視野不能狹窄,必須有全局意識。

  像周亞夫,他雖然態度和立場,都是親近儒家的,但是,他從未因為儒家的緣故而給儒家什么優待。

  諸子百家在他哪來,哪怕是最不喜歡的雜家,也能得到比較公平的待遇。

  像這次推薦晁錯作為繼任者,要換一個人,恐怕怎么也不會推薦有政見分歧,還不是一個陣營的晁錯,偏偏周亞夫推舉了。

  因為他知道,晁錯是最好的人選。

  這就是一個政治家的胸懷和氣魄。

  與之相比,晁錯還遠遠算不上一個合格的政治家,他到現在都還沒有擺正位置。

  他可是要出任丞相的人了!

  但思想和視野,卻還是在法家的立場上!

  這怎么行!

  你是丞相,不是御史大夫了。

  丞相,最重要的品質,就是包容!

  不然,各個派系就要互相懟起來了。

  就目前的形勢來看,僅僅是一個儒法相爭,一旦矛盾全面爆發,那就必定要死一個!

  不是儒家干趴法家,就是法家弄死儒家。

  但,劉徹覺得,更大的可能,卻是儒法交替上臺,雙方互砍。

  就像北宋的新舊黨爭,新黨上臺,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懟死舊黨那幫遺老遺少,舊黨上臺,也不會管其他事情,先弄死新黨那幫余孽再說。

  為此,什么遼金問題,什么收復燕云,什么強國富國,統統先放下,統統都可以成為籌碼,變成交易,作為打擊對手的手段。

  而且,一旦陷入了這樣的旋渦,情況很可能無法控制。

  只要有一派的刀子上染了對方的血,那就必定是無休無止。

  若真是那樣,劉徹就不得不連儒法一起砍死了事了。

  想到這里,劉徹就非常嚴肅的看著晁錯,鄭重的對他警告:“卿一定要牢記今天朕說的話,將曲逆獻候的這句話,刻在丞相府的案幾上,寫在卿的心里!”

  這也是劉徹對晁錯最大的擔憂和不放心的地方。

  現在的情況已經是,不可能再有任何罷黷百家獨尊某術的空間了。

  儒、法、黃老、墨、雜,都已經羽翼豐滿,都已經成長成為一個足以左右天下的勢力。

  就算是這些派系里最弱小的墨家,一旦消亡,都可能造成中國科學和物理學、化學以及機械學的不可逆的毀滅性打擊!

  “諾!”晁錯連忙拜道,這個認知,他倒還是懂的。

  畢竟,他又不是瞎子。

  旁的不說,今天儒家那遍及天下郡國的學苑,就已經像一個個藤壺,牢牢的纏住了帝國的軀體。

  儒法真要全面開戰,那打起來,恐怕就是天下沸沸揚揚,世界一片混亂。

  流血漂櫓還不至于,但天昏地暗卻是肯定的了。

  “卿有這個認知就行…”劉徹卻還是擔憂,為此,這幾天他甚至研究過將袁盎調回長安的想法,讓袁盎來牽制晁錯。

  但仔細想想,劉徹否決了這個想法。

  袁盎呢,人是個好人,與他做朋友非常舒服。

  他太過于重情義了。

  而政治,不需要情義。

  治理國家,尤其不需要情義。

  一個官員對自己的朋友講情義,就是對百姓的犯罪。

  所以,袁盎還是好好的去做那個南越王太傅,當那個南越太上皇吧!

  說不定未來,他還可以去中南半島上給劉徹開個分基地呢!

  況且,調回袁盎,很可能對其他釋放一個錯誤信號,那就是皇帝在提防丞相!

  這很可怕!

  而且必定會造成一場場恐怖的災難!

  帝國,現在需要穩定。

  穩定的消化勝利的果實,穩定的適應新的時代,穩定的孵化那些將要孵化的東西。

  任何可能的內訌和內斗,都必須扼殺在萌芽之中!

  接下來幾年,將是大漢帝國的關鍵時刻!

  能不能走出東北亞怪物房,就看這幾年的內政和消化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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