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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二十四節 使團(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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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朝一行在兩日之后,才終于見到了人煙。

  但并非是村莊,也不是游牧的部落,而是一支滿載著貨物的商隊。

  這些商人的服飾、樣貌甚至是膚色,都與王朝所見過的中國、匈奴乃至于西域諸民族完全不同。

  他們金發碧眼,膚白毛濃,顴骨有些凸起,至于服飾,多數人只在身上披了一塊獸皮。

  他們驅趕著大約數十匹馱馬,人倒是挺和善的。

  商隊的主人,自稱是‘阿納比’。

  當然,這是音譯,而且是從西域向導翻譯給王朝所知的的二手音譯。

  阿納比自稱是‘阿倫’(Akatzir)部的人,這個詞組假如用漢室的雅語來念的話,應該讀作‘奄蔡’。

  這奄蔡在康居以西,據說靠近一個更遙遠的西方大國。

  奄蔡人,作為東西方之間的橋梁,數百年來一直往來東西,將來自東方的絲綢、香料運到遙遠的西方,當阿納比得知王朝一行是更遠的東方國家,偉大的漢朝使團成員時,他立刻就對王朝一行非常熱心,他甚至邀請王朝去他的部族里看一看,他的王非常愿意與偉大的東方國家聯系(主要是為了賣絲綢)。

  王朝婉拒了對方的邀請,但表示,將來必定會派人前往更西方的國度,將漢天子的賜福以及威德傳播開來。

  在這里語言和文化上的差異,造成了一個比較有趣的情況。

  在阿納比看來,這些東方人嘴里的賜福和威德,大約就相當于拜火教啊奧斯匹林諸神佛教什么的宗教場面話。

  在這一時期的中亞,宗教情況非常多元化。

  什么拜火教啊佛教啊奧斯匹林諸神的信仰啊甚至是一些原始的教派,也隨處可見。

  所以,阿納比也就滿口答應了。

  這讓王朝非常滿意。

  嗯,這下子,將來回朝,就可以報告天子:奄蔡人表示樂意臣服于陛下…

  若有機會的話,將來說不定,還會有子孫后代,在奄蔡國的土地上,立下一塊‘漢奄蔡國’的石碑。

  在這樣的情況下,自然賓主盡歡了。

  雙方非常和諧的相處了十余日,最終,雙方在康居與大夏國的邊境依依惜別。

  至于為何不去康居?

  這個問題很好解答。

  第一,現在是冬季,康居人在南方的人民和部族已經回遷了他們溫暖的北方。

  這也是康居這個國家,最為奇特的地方。

  康居人是半農耕半游牧的國家。

  其南方廣闊的草原地區,是游牧的樂土,而北方溫暖的平原河流之地,則是農耕的沃土。

  每年夏季,康居人北上到南方的草原游牧,然后在冬季時返回北方的定居點,躲避嚴寒。

  所以,此時,康居人已經基本上北上了。

  這也是王朝等人在康居人的地盤上,不見人煙的原因。

  假如,王朝等人想要北上的話,那至少還需要跋涉上千里。

  而其次,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康居人親匈奴。

  這實在是很令人費解。

  畢竟,以王朝在西域所知,匈奴人在過去數年,曾經多次西征,且與康居人展開了數次大戰。

  匈奴人甚至在西域諸國之中,廣泛的宣傳和吹噓著自己在西域的偉大勝利。

  在這些宣傳之中,匈奴人就多次提及‘破康居王大帳,獲其婦女牲畜’‘得康居左大將首級,斬其部曲萬余’一類的戰績。

  是以按道理來說,康居人即使不仇視匈奴,也該對匈奴恨之入骨才對。

  但…事實就是如此。按照那阿納比的說法,他們這些人,只要踏入康居人的聚集地,那么,那些渴望與匈奴建立關系,并且前去朝拜匈奴單于的康居貴族肯定會殺死他們,將他們的頭顱,獻給匈奴人當做禮物。

  阿納比所說,雖然未必是真的。

  但王朝卻冒不起這個險。

  他經歷了千辛萬苦,一路跋山涉水,穿越戈壁與大漠,渡過高山,越過河流,可不是來萬里送人頭的。

  且,他的使命,只是前往月氏、大夏、身毒,聯絡西域諸國,順便偵查當地的地理、政治和文化。

  至于那康居,純屬附帶目標,可有可無。

  倒是使團里的歐克提拉這些天情緒一直比較低落。

  因為,他從阿納比嘴里得知——他與所有希臘馬其頓人共同的母國,神圣的希臘城邦,再次被羅馬人血洗了。

  轟轟烈烈的希臘城邦起義失敗了。

  斯巴達與雅典,血流成河,死者成千上萬。

  曾經能夠與羅馬爭鋒的迦太基,也已經陷入了滅亡的前奏。

  不過,他很快就振作了起來。

  因為,大夏王國,也就是巴克特里亞王國,已經近在眼前了!

  萬里之外,長安城。

  劉徹端坐在宣室殿的正殿之上,接受著來自北匈奴使者的問候。

  “奉我主句犁湖單于之命,使者韓旭敬拜中國皇帝,恭問皇帝圣安…”與過去的匈奴來使的措辭一般無二。

  不過,跪在劉徹眼前的這個匈奴使者,卻毫無疑問是一個黑發黑眼黃皮膚的中國人。

  從他的跪姿以及衣著打扮來看,他還是一個接受過教育的士大夫。

  “呵呵…居然還有活著的漢奸…”劉徹在心里嗤笑了幾聲。

  這些年來,隨著漢室國力強盛,對匈奴屢戰屢勝。

  無數曾經主動或者被動投奔匈奴的官員貴族紛紛‘識時務為俊杰’。

  不是悄悄的溜回來了,就是拖家帶口,哭爹喊娘的跪在長城關塞之外,祈求寬恕。

  沒辦法,漢匈今天攻守之勢完全轉換。

  留在匈奴,不僅要受人白眼,被人歧視,還可能隨時被沖過來的漢軍砍掉腦袋。

  要知道,劉徹給漢奸們開出的價碼可是很高的。

  一顆漢奸腦袋,能頂三個匈奴士兵腦袋!

  若遇到大漢奸,記錄在案的那種,這種人的腦袋堪比匈奴貴族了。

  即使是他的子嗣妻女,也很值錢!

  總之,落在漢軍手上的漢奸們,每一個的死法,都很別致。

  高闕之戰中俘獲的漢奸們的尸體,現在都還吊在高闕城樓上呢!

  那些無頭的尸首,嚇壞了幾乎整個漢奸群體。

  是以,今日,居然還有漢奸存在,而且這個漢奸居然敢來長安!?

  這真是有些出乎劉徹的意料之外。

  “斬了吧!”劉徹站起身來,對著左右吩咐。

  立刻,就有著在殿中執勤的武士走上前去,沉重的甲衣,抖動起來,寒光閃爍的利劍,被抽出刀鞘。

  “陛下,兩國交兵不斬來使…”那韓旭卻似乎有些心理素質,沒有慌亂,立刻就叫道:“陛下自詡圣王,難道連基本的禮儀也不遵守了?”

  “兩國?”劉徹哈哈大笑,他把玩著自己手里的那封匈奴國書,然后忽然將之砸到地上:“哪里來的什么兩國?”

  他站直了身體,張開雙臂,十二旒垂在眼簾之前,殿外的陽光折射在他身上,使得他的影子投射到莊嚴肅穆的宣室殿之中,顯得無比深邃而高大:“朕受命于天,天命朕為天下主,夫四海之中,之內,八荒之中,皆為朕土!”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大鴻臚公孫昆邪也適時的站出來,一臉正色凜然:“宇內莫不為漢臣妾!匈奴歸義單于亦敬而拜之,尊吾皇為‘天單于’!”

  將軍們也都是站起身來,一個個高大的身影,圍攏了過來,氣勢洶洶,殺氣騰騰。

  那幾個沉默的武士,更是毫不留情的將韓旭架了起來。

  對他們來說,天子的意志就是天命!

  韓旭心里面,頓時就日了哈士奇了!

  但,飽讀詩書的他,對這一幕并不陌生。

  戰國時,強秦的君臣就是如此的霸道,如此的猖狂。

  只不過,現在的漢朝君臣,更加露骨,更加鋒芒畢露而已。

  是以,韓旭并不慌亂,他高叫道:“陛下既要斬外臣,何不聽完外臣的話,再斬不遲?”

  “放下他!”御座之中,劉徹揮手吩咐。

  啪的一聲,韓旭掉在了堅硬冰冷的殿中石板上,牙齒都磕掉了一顆,嘴里面咸味和腥味都匯聚到一起。

  但他卻不敢叫出聲來,甚至,只能和血吞下那牙齒。

  乃至于,他連血絲都不敢外露。

  沒辦法,自古弱國無外交!

  他只能選擇趴在地上,在漢朝的將軍大臣以及無數的武士的注釋下,爬回自己的位置,然后將長袖一揮,拜道:“陛下,外臣此來,乃是受吾主所托,與陛下談和…”

  而在心里面,韓旭恨不得,自己就是荊軻,就是豫讓。

  恨不得手里此刻能有一柄魚腸劍。

  可惜,他既不是荊軻,也不是豫讓,更沒有一柄魚腸劍。

  他只是一個儒生,一個魯儒。

  “暴君!”韓旭抬頭,看著那個容貌被天子琉所遮擋住的男子,盡管天下人都稱呼這個男人為圣王,視為三王五帝一般的人物。

  但在韓旭眼里,這確確實實是一個暴君。

  他本是齊魯的官宦之家的孩子,自幼生活富足而幸福,有愛他的父母與兄弟。

  然而,數年前,一場風暴席卷齊魯,四王謝幕,魯儒的勢力破滅。

  他父親被指控:受賄、貪墨、瀆職及魚肉百姓…足足有數十條罪名,被廷尉在臨淄城之中腰斬,尸首丟進了亂葬崗。

  而他與他的家人,則被趕出了曾經富麗堂皇的豪宅,被強制遷徙到了右北平,全家罰為刑徒。

  他的兄長,曾經是齊魯有名的風流人物,被無數人贊譽的儒雅之士。

  卻被人在額間刺了一個罪字,頭發也被剃光。

  受此侮辱,心氣高傲的長兄,沒過多久就懸梁自盡。

  死了丈夫,又死了兒子,母親傷心欲絕,終日痛哭,不久也去了。

  至于他?

  在失去了所有的一切榮譽、財富和地位以及親人后,他更收到了與他家世代友好,互為姻親家族的濟南王家的退婚書。

  那時候,韓旭感覺,真的一切都破滅了,一切都沒有了希望。

  他曾經甚至想過自殺。

  但他終究沒有。

  因為他要復仇!

  于是,在一個寒夜,他躲過監工和官吏的眼睛,越過高山,逃入了匈奴。

  幾經輾轉,在匈奴忍受著無數人的白眼和鄙視,支撐著他堅持到現在的動力,就是復仇。

  向暴君和酷吏復仇,向廷尉復仇,向那個舍棄他的王氏復仇!

  哪怕衣襟左衽,被發為胡,背棄祖宗和圣人教誨,他也在所不辭。

  在他的眼里,這個世界,這個漢室已經腐朽了。

  武夫當國,斯文掃地。

  小人盈野,朝堂內外,皆是衣冠禽獸。

  這樣的國家,還不如徹底毀滅!

  更何況,韓旭自認為,自己如今遇到了明主。

  那位匈奴單于句犁湖,不僅僅崇尚和推崇中國文化、制度,而且心胸寬廣,能用人、得人!

  且他身體里,還流淌著劉氏的血液,是一半的中國人。

  韓旭已經發誓,必定輔佐單于,強盛匈奴,未來,向這個暴君和他的國家討還血債!

  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強忍著內心的憤恨和怒火,韓旭拜道:“陛下!若陛下愿與我主言和,那吾主保證,必不會有匹馬南下,兩國以大漠為界,永息兵革!”

  “就這些?”劉徹眉毛一挑。

  這匈奴人腦子有病?

  他們倒是可以南下,但問題是——他們敢嗎?

  喪家之犬,還敢齜牙?也不怕被人打成13?

  韓旭自然也知道,僅僅是這樣,不可能達成任何協議,他再次拜道:“除此之外,我主愿與陛下通商,以黃金、奴隸、牲畜,換陛下之布帛金屬絲綢之物,互通有無!”

  “呦!”劉徹聞言,也有些興趣。

  做生意挺好的!

  劉徹不拒絕與任何人交易。

  且,匈奴人的這個提議,蠻合劉徹心意的。

  想想看,匈奴人在前面燒殺擄掠,無惡不作,漢室只需要坐在后面加油吶喊助威,就可以將匈奴人的大部分戰爭所得,揣到自己的口袋里。

  就跟明朝時,西班牙、葡萄牙在美洲辛辛苦苦搶劫殺人,最終,美洲白銀有超過七成流入了中國。

  想想也還蠻帶感的。

  但問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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