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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三節 土雞瓦狗(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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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徹冷眼看著眼前的這些臣子,這些士大夫貴族們。

  他的心里,一座火山正在噴薄。

  “卿等難道就無人能佐朕了嗎?”劉徹冷冷的問道。

  每一個字都如同一柄利劍,插到了這些大臣心坎上。

  但,群臣依舊無人敢站出來。

  只是一個個都跟小學生一般,頓首而拜:“臣等無能…”

  “你們不是無能…”劉徹提著天子劍,站起身來,看著他們:“只是不敢而已!”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漢家朝野上下,就刮起了一股歪風邪氣。

  尤其是兩千石朝臣之中,這股歪風邪氣,刮的非常猛烈。

  相互推卸責任,踢皮球。

  這只是尋常而已。

  更可怕的是,這些九卿兩千石,為了政績和名聲而相互推卸責任,踢皮球。

  或許有人會奇怪:相互推諉責任和踢皮球什么時候也能成為政績?

  但事實就是如此。

  當漢家政局漸漸穩定后,朝堂上就出現了‘多做多錯,少做少錯,不做不錯’的歪風。

  當然,這個鍋呢,要劉徹的祖父,那位‘圣人’天子來背。

  當初,北平文侯張蒼佐太宗為相十四年。

  因為在新恒平一案和改朔問題上,張蒼堅持己見,跟皇帝剛正面。

  雖然最終事實證明了,張蒼是正確的。

  但悲劇,恰恰因此而來。

  正因為張蒼是正確的,所以,他被罷相,逐出長安。

  從那以后,百官中流行起了所謂‘長者范’。

  什么叫長者范呢?

  張釋之就解釋過:夫絳候、東陽侯稱為長者,兩人言事曾不能出口,豈學此薔夫喋喋利口捷給哉!?

  張釋之的說法,或許不為過。

  但問題的關鍵在于,后面的人把這個風氣帶壞了。

  以石奮、張歐和直不疑這樣不靠能力靠資歷和名聲做官的人的成功,更是將這股歪風邪氣,推到了高峰。

  石奮為官五十年,啥事也沒干過,最終卻以兩千石上大夫勛退休。

  張歐當了三年廷尉,前前后后,總歸批準了十幾個死刑犯的死刑。

  就這,他還是流著眼淚,痛不欲生的批準的。

  仿佛殺的是他的子侄一樣…

  直不疑就更妙了,除了相貌和人品外,劉徹幾乎沒有聽說過他還有其他什么特長的。

  所謂始作俑者,其無后乎?

  官僚一看這些成功例子,哪里還不懂學習?

  既然累死累活,都不一定比的上袖著雙手,跟個雕塑一樣立在朝堂上的人。

  為何要去累死累活呢?

  我輩士大夫,坐在家里清談雅問,豈不快哉?

  而這次齊魯的陣仗,可是嚇壞了這些官僚。

  這么大的事情,不管是怎么說,怎么做,最后都會有錯。

  既然如此,皇帝想罵就罵,想噴就噴唄。

  又不會掉塊肉!

  劉徹對這些家伙的想法,簡直是洞若觀火。

  若在過去,劉徹還真不能把他們怎么樣!

  看看這些家伙吧!

  靠山不是姓竇,就是姓薄,都是些近親繁殖下的產物!

  “一朝天子一朝臣!”劉徹在心里想著:“是時候換點新鮮血液入場了!”

  正好,這些蠢貨給了劉徹最好的借口。

  居然承認了自己的無能!

  或許,他們以為現在的朝局,還是一個月前的朝局!

  “爾等既然承認自己無能…”劉徹提著天子劍,冷笑著說道:“那么就乞骸骨罷!”

  “朕的天下,朕的國家,不養無能之輩,不用五蠹之臣!”

  “尚書令何在?”劉徹拔劍出鞘,劍指前方。

  “臣在!”汲黯立刻步至臺階下,跪下來,恭身受命。

  “錄詔吧!”劉徹說道:“宗正丞負,上大夫容、內史丞章、少府丞徐等,不能佐朕治國家,其皆罷之!”

  將劍收回鞘,劉徹轉身,提著綬帶,回到御座之下。

  而他的身后,十幾位千石至兩千石不等的朝臣,過去顯赫的大人物,甚至是薄竇外戚的關系戶,紛紛愣住了。

  然而,如今的天子,口含天憲,言出法隨。

  即刻就有沉默的武士上前,持著斧鉞,對他們說道:“諸位貴人,請吧!”

  這些大臣,這些顯赫的貴人,曾經在朝野擁有龐大力量和無邊威勢的所謂清流團隊。

  此刻,一個個都雙眼無神,只能是跪下來,深深一拜,然后解下自己腰間的綬帶,奉上印璽,脫下冠帽,頓首再拜,道:“臣等謹奉詔!”

  不奉詔,還能如何?

  劉氏天子,利用這樣的忽然襲擊和冷箭攻擊,拔除那些他所不喜歡和欣賞的政治勢力和政治團體,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太宗放丞相絳候周勃,逐北平候張蒼時,都是這樣,在朝會上抓住他們的一個失誤或者就是捏造了一個借口。

  輕輕松松,簡簡單單的就讓這兩位一個有扶立之功,一個輔佐十四年,政績斐然的巨頭黯然退場,甚至晚景凄涼。

  看著這些舊時代的舊官僚們退場,劉徹坐在御座之上,問著其他人:“現在,還有誰是無能之臣?”

  先前,這個殿堂上,除了丞相和御史大夫,以及負責去處理平陸候和紅候喪事的太常、大鴻臚,還有在齊魯和滎陽督辦齊魯案件的執金吾和廷尉諸官外。

  漢家九卿各司曹千石以上大臣濟濟一堂。

  四十多位衣冠楚楚,身佩印綬的大人物們,臨襟正坐。

  但此刻,卻是風吹雨打去,一下就少了超過四分之一的同僚。

  這些人,幾乎全部都是過去漢家朝堂上所謂的‘清流’和‘長者派’。

  簡單的來說,就是平時袖手做雕塑,有事一拜謝君恩。

  自太宗以來,這個派系逐漸強大和興盛,甚至曾經出現了張歐擔任丞相的偉業。

  彼時,他們意氣風發,不可一世。

  但現在,他們卻如同土雞瓦狗一般,被當今一句話,全數逐出朝堂,放之于四野。

  很多人甚至都還沒反應過來,這到底是個情況。

  一個曾經龐大的派系,煙消云散。

  “臣等伏唯陛下之命!”在短暫的失聲后,其他大臣立刻就爭先恐后的叩首而拜,唯恐遲疑片刻,自己也要被逐出朝堂。

  “以大農丞番訓為上大夫,以上林苑監司馬安為少府丞,以丞相徽事文禁為宗正丞…”既然辭掉了一批官員,當然就要提拔一批官員。

  劉徹自然毫不猶豫的就將他即位以來,自己有印象的一批能干的中層官員,直接提拔到朝臣的位置上。

  這樣,就等于告訴了其他人:朕,不缺人當官!

  于是,臣子們就更加戰栗了。

  但除了戰栗外,卻沒有多少人意外。

  一朝天子一朝臣,當今天子能拖到現在,才開始大規模的插手和安置自己的親信大臣,已經是很給面子了!

  當年先帝一即位,可是就將整個朝堂上的九卿都換了一遍!

  劉徹掃了一眼已然是驚弓之鳥一般的大臣們,拍拍手掌道:“那就接著議齊魯民眾鳴冤之事吧…”

  “諸卿以為,朕當如何啊?”劉徹笑瞇瞇的問道。

  現在,大臣再也不能裝啞巴,更不敢把手往袖子里一縮,當個雕塑和應聲蟲了。

  要知道,宣室殿門外,排著隊想進這個大殿之中,哪怕是在角落里有個位置的人,能從長安城一直排隊排到雒陽。

  更可怕的是,地方上的郡守,也都在虎視眈眈。

  他們更是巴不得天子雷霆震怒,將朝臣們全部趕回家種田。

  這樣,他們才好上位!

  “陛下,臣以為,陛下何不命一德高望重之長者,前往安撫,明示陛下以恩,約結齊魯民心…”有人建議道。

  這個主意雖然會得罪郅都和廷尉的那幫法家官僚。

  但,無疑卻是最主流和大家最直觀的看法。

  自古,會哭的孩子有奶喝。

  尤其是對官僚們來說,誰鬧的厲害就安撫誰,只要能穩住局面,不讓自己頭疼就可以了。

  更何況,這還是政治正確。

  自古以來,三王五帝以及三代的賢王名臣們不都是這么干的嗎?

  因此,一下子就有許多人紛紛附議。

  然而,劉徹卻將眼睛,從他們身上掃過。

  然后,將他們的名字一個個的記下來。

  這些人,已經被劉徹統統歸入了政客的行列之中。

  可以當狗,但絕不能托付重任!

  更別提未來讓他們出任九卿、地方郡守什么的了。

  道理很簡單,九卿和地方郡守以及重要事務,必須由政治家出任。

  政客與政治家之間的區別就在于。

  政客遇到問題,首先的反應,就是自己的地位和烏紗帽能不能保住,然后就會考慮會不會有麻煩,最后他們才會去想怎么解決問題。

  而政治家則不然。

  政治家遇到問題,首先考慮的是怎么解決問題。

  倘若需要殺人,他們絕不手軟;倘若需要安撫和寬容,他們也絕不拖沓。

  他們的眼睛,從不看在現在,而是關注到了十年甚至二十年,乃至于百年的未來。

  所以,政治家能解決問題,而政客永遠只會制造問題。

  可惜的是,自古以來,一百個當官的里面,起碼有九十九個是政客,剩下的哪一個,都不一定是政治家。

  現在劉徹手里,能夠稱得上政治家的官員。

  其實也四個半。

  一個是丞相周亞夫,一個是御史大夫晁錯,一個是執金吾郅都。

  剩下那一個半,分別是汲黯、公孫弘以及張湯。這三人只能算是半個政治家。

  他們或者是太天真,或者是太過于功利,或者是太過稚嫩。

  還需要時間和歷練來磨礪。

  即使如此,劉徹也覺得自己很幸運了。

  古代的賢王,能得到一個政治家輔佐,就足以安天下了。

  若能有兩個,便可致太平。

  三人就足以霸天下。

  現在他居然有四個半!

  單單是這個成績,就足夠他吹牛逼,炫耀幾百年了。

  但劉徹的心很大很大。

  所以,四個半,還是不夠!

  這朝堂上的朝臣,至少要有一半是政治家,才能稍微滿足一下他的野心。

  所以,在可見的未來,他依然會不斷的提拔新興官員,打擊和放逐那些不干人事的政客。

  以此來保障國家始終能引進新鮮血液,避免近親繁殖。

  當然,這方法和策略還是要講的。

  就像現在,劉徹當然不能直白的否定這些政客的建議。

  因為政治不正確。

  在中國,無論如何,皇帝都不能公開要求自己的大臣對自己的百姓下死手。

  即使那些所謂的‘百姓’壓根就從來不是百姓。

  仁德,是天下人評判和對一個皇帝的最基本要求。

  在天下人心里,他們的帝王,必須要對所有的臣民充滿‘愛’。

  至少表面上要這樣。

  即使是殺人,也要流著眼淚,被迫無奈的殺。

  但這種風氣,也不能助長!

  劉徹很清楚,他現在要是安撫了,妥協了。

  那國家律法和朝廷威嚴就要一朝喪盡!

  更可怕的是,這些人,這些齊魯的地主和士大夫根本不會領情,更加不會反省!

  他們一旦重獲自由,就必然變本加厲,比過去更加肆無忌憚。

  連朝廷和天子委派來的執金吾和廷尉,尚且不能致法我等,天下之大,還有誰能制裁吾等?

  他們會越跳越高。

  最終,變成一個個龐大的根深蒂固的讓子孫后代連下手都不敢下的怪物!

  也就是所謂的門閥世家!

  劉徹豈能容許這種怪獸出生?

  發現苗頭就要立刻打死!

  九品中正制和它一起衍生的門閥政治,就不該出現!

  “朕皇祖高皇帝,皇祖父太宗皇帝,皇父仁宗皇帝,所立之法,在爾等眼中,難道是可以私相授受,隨意篡改的?”劉徹低聲問道,然后,他提高了調門:“先帝立法,朕不敢有所辱!”

  但其實這個話,他自己都不信。

  老劉家是出了名一代天子一代法。

  他自己上臺四年,更是把祖宗之法都改的不成樣子了。

  現在蕭何要是復活,估計都快認不出他當初制定的漢律了。

  但,這同樣是政治正確。

  漢室,孝道最大。

  誰又敢對皇帝說:祖宗之法不足法呢?

  何況,有這樣膽略的人,也就不會是政客了。

  “卿等還是再議吧…”劉徹揮揮手道。

  但實則,他心里已經有了想法。

  太祖說,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

  在劉徹眼里,一切官僚地主和權貴,都是紙老虎,都是土雞瓦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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