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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五節 馬邑之戰(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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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漢元德三年秋八月十九。

  馬邑城中,已是人心惶惶。

  一個個的壞消息不斷的從馬邑北方傳來。

  到現在,馬邑之前的全部漢軍哨所和村落,已經全部陷落了。

  匈奴兵鋒,距離馬邑城,也只有不過二三十里。

  如此短的距離,匈奴人只需要一個沖鋒,就能兵臨馬邑城下。

  匈奴人絲毫也沒有掩蓋自己的意思。

  白羊、樓煩、折蘭,甚至右賢王的大纛,高高挺立,數以萬計的騎兵,到處肆虐。

  許多村莊升起了濃煙,甚至有山丘被大火點燃,火光一夜不熄。

  “此次來犯之敵,足有四萬騎之多!”馬邑縣衙內,一個文士模樣打扮的男子,對著馬邑令侃侃而談:“明府當早作打算!”

  四萬入侵者,僅僅是這個數量,就已經超過了馬邑城的常住人口了。

  馬邑去年統計丁口,全城加起來,連兵丁帶商人,老弱婦孺一共也才一萬七千多人口。

  匈奴的兵力是馬邑城總人口的兩倍還要多。

  只要不是傻子,都很清楚,馬邑城已經是守不住了。

  區別只在于,是被匈奴用幾天攻破。

  “早作打算?”馬邑縣的縣令呵呵的笑了起來:“先生想說什么,就直說吧!”

  “學生以為,明府此時有上中下三策!”這文士頗為自信的說著。

  “請先生試言之!”縣令瞇著眼睛,悄悄的摸上一個茶杯。

  “這上策,當然是識時務者為俊杰。明府當速降匈奴,以免馬邑遭兵亂之劫…”這文士大聲的道:“如今。匈奴右賢王驅策數萬大軍,氣勢洶洶。不來則已,來則必破馬邑,明府若頑抗匈奴兵鋒,學生擔心,這匈奴人破城之后,恐怕會報復馬邑軍民,實行屠城…”

  此人倒是沒有說錯,匈奴入侵時,遇到抵抗激烈的城市。破城后,常常會選擇屠城發泄。

  只是…

  縣令站起身來,看著這個文士,問道:“若本官沒有記錯,先生好像是儒生吧?”

  這縣令低頭看著自己的冠袍,自語一聲,道:“本官也是儒生啊!”

  “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無!”

  “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春秋以大義,而詩書載先王圣人之道!”

  “詩書春秋,仲尼子與,從來不曾教吾茍且偷生之事。何況屈膝獻媚于夷狄,被發左袵,背祖忘宗?”縣令感嘆道:“先生真是讓吾太失望了!”

  “來人!”這縣令厲聲道:“將這賊子押下去。梟首懸于城門之上!”

  立刻就有兩個精壯的衙役進來,不由分說。就將這文士按在地上。

  “明府何其愚也!”那文士叫囂著:“負隅頑抗,取死之道!明府何必為一己之名聲。而置滿城士民性命于不顧?”

  “哈哈哈…”縣令大笑起來:“愚蠢的是你,和你背后的蠢貨!”

  他拱手向長安方向拜道:“安知中國自有圣人在?”

  “圣天子已在十日前,下詔命令飛狐軍與句注軍,拔營出關了!”

  “此刻,飛狐、句注兩軍,離我馬邑不過五十里…”縣令施施然,將冠帽整理好:“陛下明見萬里,早已識破匈奴詭計以及爾等勾當!”

  那文士聞言,癱軟在地,口吐白沫,嘴里不停的反復念叨著:“不可能,這怎么可能…”

  過了一會,就趴在地上,又哭又笑:“小人有罪,有罪!”一邊說,一邊不停的叩首。

  看上去已然瘋掉了。

  但縣令卻置若罔聞,依舊揮手道:“拖下去,砍了!”

  然后,他轉入內堂,換下自己的冠帽,穿上甲胄,系上佩劍。

  他知道,盡管句注軍與飛狐軍,已經近在咫尺。

  但馬邑城,依然免不了一場血戰。

  接下來的一天,將馬邑最難熬的一天。

  在得到了漢軍主力來援的情報后,匈奴人極有可能會對馬邑發起瘋狂的攻勢,甚至可能不惜一切代價,拿下馬邑。

  而馬邑必須撐過這難熬的十二個時辰。

  這不僅僅是為了馬邑城中的百姓,也是為了勝利。

  “襄公復九世之仇,春秋大之!”他抬起頭,拔劍出鞘:“自平城之后至今凡五十六年,是時候對匈奴討還血債了!”

  三個時辰前,拂曉時分。

  句注軍的前鋒,在距離馬邑城六十里的一處山巒路口,停下了進軍的腳步。

  程不識策馬從山巒上而下,帶著數十騎,巡視了這路口的地理地貌,然后點點頭,吩咐道:“傳令全軍,在此扎營,構筑工事!”

  幾萬大軍的對戰,其實不是人們想象中,兩軍主帥將兵力全部壓上去,然后就分出勝負這么簡單的事情。

  自戰國以來,戰爭的節奏就越來越快,但戰役的時間卻越來越長。

  當初,白起嶄露頭角時,攻打韓國的新城,新城戰役,只打了三個月。

  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

  戰役的耗時開始不斷增加。

  到其巔峰之戰,秦趙長平會戰,從兩國交兵開始算起,到戰役結束,前后總耗時超過五年。

  即使是只算趙括被秦軍包圍在長平的時間,也足足有數個月。

  而趙軍的敗亡,更用了四十六天。

  國朝鼎立之戰,亥下戰役,其實也打了足足有兩個月。

  這還是只計算韓信、彭越加入戰場后的時間。

  而平城之戰,雖然號稱只有七天。

  但,前面可是打了晉陽、太原、磐石等大小數十戰。才有了平城的王見王。

  在冷兵器時代,想要在陣地戰里。消滅任何一支人數超過萬人,而且士氣沒有潰散的軍隊。其實都是水磨工夫。

  很多時候,比的就是雙方統帥的耐心和意志力。

  當然,即將發生的馬邑會戰,將與過去中國歷史上的所有戰役都不同。

  這次,交戰雙方,都將把騎兵,作為主力。

  也全部都會用騎兵來相互試探和交鋒。

  過去在戰爭中唱了數十年主角的弓弩兵和步兵方陣,將在這場戰爭中徹底淪為配角。

  但,程不識很清楚。句注軍和飛狐軍中,依然有著超過一半的兵力是步兵和弓弩兵。

  自己輔佐直不疑,統帥這兩支漢軍主力的戰略目的,也不是要消滅多少匈奴人,或者給與匈奴人多少重創。

  從一開始,朝廷交代下來的任務,就是讓句注與飛狐兩軍,在正面吸引匈奴主力,給繞后的細柳營和埋伏在武州山麓里的驃騎大軍創造有利戰機。

  所以。從這個角度出發。

  那他所需要做的事情,其實只有一個:告訴匈奴人,快來打我吧!

  “拿地圖來!”程不識下馬說道。

  很快,就有負責保管和攜帶地圖的漢軍士卒。背著一副木制的地圖,來到了他的面前。

  這是句注軍繪制的老式地圖。

  雖然不如程不識在長安時所用的那些紙質地圖。

  但,總的來說。這副地圖還是很有幫助的。

  看著地圖上的山巒和平原以及烽燧。

  程不識就慢慢的在心里構筑起了一副作戰的戰圖。

  此刻,在他的眼里。這武州塞以內,馬邑城以北的方圓兩百多里。都必將成為戰場。

  所以,在這個地區的每一個制高點,每一個關鍵的道路路口,以及每一個具有戰略意義的村寨,都將成為漢匈兩軍爭奪的關鍵所在。

  而勝利的關鍵,就在于,誰能在戰爭中,占領更多的關鍵點。

  尤其是匈奴這樣的敵人。

  壓縮他們的活動空間,在程不識看來,是走向勝利的關鍵。

  畢竟,一支騎兵的活動空間是兩百里跟一百里,其所能發揮的作用,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若其活動空間不過數十里,那其實跟等死沒有區別了。

  被關進籠子里的毒蛇,再怎么有毒,也咬不死人。

  凝視著地圖,再想著心里面構筑的三維戰場。

  程不識的手就點在馬邑以南三十里的那個在平原上的村寨。

  “請轉告前將軍…”程不識叫來一個傳令兵,囑咐道:“請將軍立刻下令,全軍加快速度,搶占黃氏亭!”

  在這個地圖上,黃氏亭位于馬邑城與雁門關之間的直道中心。

  向北三十里,就是馬邑,向西,可以迂回到匈奴軍隊側翼的軟肋,向南,則是漢軍的后方。

  扼守住這里,就可以防止匈奴騎兵滲透到雁門關下,更可以隨時隨地支援馬邑城的守軍,匈奴將無法包圍馬邑。

  而匈奴無法包圍馬邑,又無法滲透到雁門,那么,他們的選擇,就只有一個——回收自己的兵力。

  而這,正是程不識所需要看到的。

  匈奴兵力一旦回收,就等于漢軍兵不血刃,將戰線整體向北壓縮了五十里。

  “發現漢軍援兵?”

  匈奴右賢王的大纛之下,尹稚斜聞訊,嚇了一大跳。

  “他們到哪里了?”尹稚斜緊張的問道:“有多少人馬?”

  “大王,前鋒游騎在距離馬邑城六十里處,發現了來援的漢軍先鋒部隊,初步估算,其先鋒約為兩千騎兵,現在駐屯在距離馬邑五十里處的一個路口,已經扎下營盤…”尹稚斜身旁的一個匈奴貴族回答道。

  “五十里!”尹稚斜馬上就跳了起來。

  這意味著,漢軍的援兵,與馬邑城之間的距離,只有不過最多兩個時辰的路程。

  他抬頭看了看,已經被匈奴騎兵,團團包圍的馬邑城,咬了咬嘴唇。

  然后,他神使鬼差的問了一句:“白羊、樓煩和折蘭。三部族都知道了嗎?”

  “回稟大王,負責警戒和清理馬邑之南的漢軍的游騎兵。皆是大王麾下,奴婢還沒有來得及去轉告白羊等大王!”那貴族說道。

  “先別告訴他們…”軍臣勒住韁繩。然后伸長了脖子,眺望遠方。

  此刻,他心中有著一個巨大的疑問——漢朝人怎么提前出兵了?

  在已知他沒有跟漢朝私通消息的前提下,尹稚斜的心里變得非常不安。

  “東胡王也不太可能知道白羊、折蘭兩部族南下的消息!”他在心里想著。

  折蘭和白羊兩部南下,走的是昆邪王和休屠王的地盤,而且,當這兩個部族從河西走廊進入河套平原時,為了保守秘密,全部換上了昆邪和休屠的旗幟和服飾。

  單于庭為了不讓東胡王盧它之聞到什么不對勁的地方。甚至,派人專門去東胡部族的王帳,專門盯著盧它之。

  在這樣的情況下,盧它之也不太可能偵查到白羊和折蘭的南下。

  那么問題來了!

  漢朝人是怎么知道的?

  一個前鋒探頭,就有兩千騎兵的漢軍。

  可想而知,這支援軍的規模,會有多大!

  起碼也會有三四萬人!

  這樣的力量,已經不是漢朝的某個邊塞郡國能調動和組織得起來的力量了。

  在漢朝的體制下,有且唯有長安的皇帝。能夠用他的權力,調動這樣規模的軍隊。

  而尹稚斜很清楚,哪怕是在匈奴,想要調集三萬以上的軍隊。也不可能單于下令,就能馬上調來。

  而在漢朝,一支軍隊要調動。從準備到拔營,哪怕是最精銳的軍隊。也需要七八天時間做準備。

  將裝備和后勤,全部組織完畢。才能出兵。

  換句話說,至少在十天前,長安皇帝的命令,就已經從長安抵達了漢朝的某個重要要塞,調動了該地的軍隊。

  “你們看清楚旗幟了嗎?”尹稚斜回頭問著。

  “大王,奴才等仿佛看到了一面繡著猛虎的大旗,從南方而來,另外還有一面繪著長蛇的旗幟在其后面…”

  “句注軍!”尹稚斜倒吸一口涼氣:“還有飛狐軍!”

  對這兩個老朋友,尹稚斜再熟悉不過了。

  他父親在的時候,最痛恨和尊敬的敵人之一。

  同時也是他小時候,騎在羊背上,與奴隸們玩的游戲的主題。

  那個游戲的名字叫做:殺死飛狐(句注)。

  對匈奴而言,在漢朝,它最大的敵人,就是攔在他們南下路上的三塊又硬又臭的石頭。

  云中的魏尚,雁門郡駐屯的句注軍,還有趴在飛狐古道的飛狐軍。

  二十多年來,這三個老朋友,給了匈奴人太多太多的驚喜和驚嚇。

  以至于連小孩子都知道,想南下,這三個敵人,就必須除掉。

  “至少在半個月以前,長安的命令,就已經下達到飛狐軍中了…”尹稚斜閉上眼睛,想到了一個可怕的結果。

  從長安日夜兼程,背負著漢朝皇帝命令的使者,在跑死了三匹甚至更多的傳馬后,將一個來自長安的命令,傳遞到了飛狐口的漢軍營地。

  然后,總兵力高達兩萬人的這支軍隊,在留下了少量的看守部隊后,全軍拔營,秘密北上。

  同時,本來分散在雁門郡各地駐防的句注軍,受到了集結的命令。

  無數的物資和軍械,在漢朝的內地井然有序的流動。

  數十萬的民夫,推著一輛輛的獨輪車,挑著一擔擔的物資,一輛又一輛,重載物資的馬車,在民夫和牲畜的牽引下,沿著無數古老的道路,攀爬而上。

  若他猜測是真的。

  那么…

  尹稚斜猛然回頭,看向自己的身后。

  然后,他就看到了滾滾濃煙,沖天而起。

  尹稚斜一個踉蹌,有些沉受不住,差點從馬上摔下去。

  “大王!”幾個貴族眼明手快,連忙扶住他。

  “馬上傳令全軍,向后收縮,同時立刻讓白羊王、樓煩王還有折蘭王,來本王這里開會!”尹稚斜站穩后,第一句話就是急不可耐的下令。

  作為匈奴的右賢王,作為一個矢志要跟軍臣爭奪單于位置的匈奴王族。

  尹稚斜的軍事天賦,自然非常優秀。

  他大聲的對左右道:“我們上當了,這是個一個圈套!漢朝人設下來的圈套!就跟我們在草原上獵狐一樣,先將狐貍引進設置好的陷阱里,然后,無論狐貍多么狡猾,多么聰明,多么靈敏,都逃不開被陷阱夾住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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