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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奪門(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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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興安再也沒有稱丁一為少爺,也沒有那種再自稱奴婢,更沒平日里那彎腰垂手的做派,這時的興安身上,方才有著司禮監大太監的內相氣度。只因他很清楚,他已不必再去討好丁一,無論是哪個主子,孫太后還是景帝對于丁一的圖謀,很明顯都已經是破滅的事。

  “容城先生不知從何風聞此事?”他在殿外并沒有給出丁一問題的答案,反至是先向丁一問出這樣的話來,而且他還再問了一句,“先生是查明此事真偽,或是只想要一個答案,一個可以教先生放手施為的答案。”

  那統領數百內侍的兩個少監,看著丁一出來,就要過來請安行禮,丁一揚手示意他們不必多事,各安責守,然后方才對興安說道:“真的便是真的,假的便是假的,學生要問的,自然是此事的真假,公公若是知曉,還請直言。”

  興安臉上泛起了意味深長的笑,沖著丁一抬手一揖:“先生正人,卻不知這世間事,假作真時便是真,真作假時便是假?咱家侍候爺爺這么久,誰忠誰奸,卻還是看得明白的。先生不是忠臣,是良臣,是正臣。”

  丁一聽著失笑,正要叫興安快些切入正題,卻就聽著司禮監大太監不慌不忙地說道:“他人說社稷為重君輕之,咱家是不信的;先生如此說,咱家卻是相信。今夜先生來問此事,咱家也不妨直言相告,先生想要那個答案。可以是真的,甚至,先生去問錢娘娘。或也能得以佐證。”他所說的錢娘娘,就是英宗的錢皇后了,他緊接著說道,“但若要問此事真偽,問爺爺,卻無異問道于盲。”

  可以是真的,也就說明不是真的了;問景帝是問道于盲。向瞎子問路,也就是說景帝壓根就不知道這回事到底是不是真的。丁一聽著興安這話,略一思索。卻就點了點頭,伸手示意興安再往下說。

  誰知興安又是一揖,卻說道:“咱家言至于此,個中來去。先生自決之。”便抽身走入乾清宮里去了。再也沒有就這個問題說上半句。

  不過他所泄漏出來的信息量,其實已經足夠多了。

  例如景帝對這件事的了解,丁一自己想了想,就明白興安的意思。

  景帝是什么身份?私生子,宣宗死前,他和那吳賢妃,一直都是住在宮外,就算宣德三年吳賢妃生下景帝。被封賢妃,也依然是住在宮外的。對于孫太后到底是不是英宗的生母。別說景帝,就連吳賢妃都不可能知曉吧?她又不在宮中,就是想接收八卦都沒頻道啊!

  而興安說的錢皇后或者會提供佐證,仔細一想也是能明白的,錢皇后無子。

  孫太后是怎么在宣德年間,把胡皇后逼著辭去皇后之位的?恭讓皇后胡善祥說起來,永樂年就被立為皇太孫妃;到了洪熙年間,封為皇太子妃。明宣宗即位后,立為皇后。這樣的根底,而且宣宗母親張太后明顯是同情胡皇后的,被廢后之后,還常召她居住清寧宮。內廷朝宴的時候,也命胡氏居孫皇后之上。那么孫太后是怎么把她斗倒的?不就是無子!

  對于無子的錢皇后來說,如是佐證英宗不是孫太后的親子,那么,是否會讓自己廢后的危險性降低呢?要知道英宗不比他爹,英宗這大忽悠可是很能生養的,夭折的不算,到現在為止,他就有八個兒子!單這景泰三年,他就生了兩個!

  錢皇后會不會提供佐證,說孫太后不是英宗生母,丁一不知道,但他已經知道答案了。

  因為這此之前,他曾經修書問過王振這件事,而王振很憤怒,回信說是妃子有孕是記錄在檔,十月懷胎多少次御醫診斷等等,怎么可能作得了假?而且王振還提出一個說法:當時朝廷大臣,張輔、蹇義、夏原吉、楊士奇、楊榮都對廢后之事極為有爭議,如果真有其事,那個時節早就被這些大臣翻爛了。

  原本丁一想在景帝這邊得到一個確鑿的、相反的答案,但現在他卻不得不面對現實,那就是孫太后就是英宗的生母,也就是說,他的報復是不太可能淋漓盡至的。

  不過乾清宮一行,盡管在丁一自身來說,并沒有達到他想要的答案;但在奪門這件事上,卻是達到了極好的結果,景帝完全被擺平了,連最后的抵抗和護衛力量,也被丁一接管,現時除了乾清宮里的那些宮女和興安,他已是絕對的孤家寡人。

  這時從南面卻就傳來了整齊的腳步聲,聽上去百十人如同一人,那乾清宮外統領數百內侍的少監不禁驚慌了起來,他們再沒見識,也聽得出,這是精銳的兵馬啊!兩個少監不禁抬頭望向丁一,后者不得不開口安慰他們:“無妨,來的是學生的弟子。”

  沉默的隊伍,整齊的步點,這大明年間幾乎已成了丁一麾下軍隊的一種標準。

  所以當張懋帶著龍騎兵一連從齋宮那邊跑步過來時,丁一并沒有什么驚訝。

  只不過十來歲的英國公張懋盡管體格高大,但終究還是小孩,奔上臺階向丁一立正敬禮的時候,右腳用力并腳后跟,用力何其之猛,把左腿靠得飄起,整個人差點就摔下去,還好丁一在邊上伸手把著他雙臂才沒有出洋相。

  “稟先生,京營略有亂象,楊守隨以兩個龍騎兵營所配備的六十具擲彈筒作了三輪齊射,連十二門一點八寸迫擊炮都沒有動用,那幾處團營的守將就龜縮不敢出營…大明第二師派出四個步兵營,接管附近團營的營盤…利刃大隊缺指揮排按計劃向天津方向布防。方才楊守隨已派通訊兵,入午門向皇帝報告軍情;圣上教弟子領兵過來接應先生,請先生上殿議事…大司馬說有兩個連的龍騎兵協助大漢將軍已足夠,所以教弟子領了一連過來,完畢。”英國公張懋的小臉,在火光下都看得出因為激動而通紅。

  不過張懋著實是不愧丁一對他的培養,就算在如此激動之際,他還是把握住了一些東西,例如“利刃大隊缺指揮排按計劃向天津方向布防”這樣的話,他就把聲音壓低到如同耳語一般;而大明第二師派兵接管團營防務,他就恨不得天下人皆知,吼得鏘鏗無比。

  只因利刃大隊的行動,來報信的通訊兵是絕對不會跟奉天殿上的君臣述說的,在戰報文書里也絕對不會呈現出來。這是丁一布置的后手,料敵從寬,如果事不可為,那么就撤向天津,利刃大隊就在通向天津的道路上,安排陷阱、接應事務,到了天津碼頭,無論是兩艘驅逐艦上的火炮,還是一千火銃兵,都肯定能靠為丁一爭取到上船的時間。

  當然丁一這種料敵從寬的作戰方案,也就導致了張懋私下的報怨:“還想看看那一點八寸的炮,打起怎么威風呢,結果倒好,這一夜別說炮,擲彈筒都沒用上,整個入宮的龍騎兵營,三百人統共打了十一槍!”

  但不論如何,這些作戰計劃,是完全沒必要也不應該報與奉天殿上的君臣得知的,因為這會顯得丁一對這一夜,也無十足完備的信心。所以張懋在下了殿,得到密報之后,還是很清楚分寸。這一點細節倒教丁一看著他,感覺到比較放心,點了點頭舉手還禮之后對他道:“那么,此處的防務就移交給你了。”

  說著喚那兩個少監過來,教他們聽從英國公張懋的調派,這時大勢已就,那兩個少監能有什么意見?又敢有什么意見?再說張懋雖年幼,但隨丁一出關,冰天雪地,鐵騎陣中經歷過之后,整個人真如一把戰刀也似的鋒芒畢露,往那里一站,那幾百個內侍有什么鎮不住的?別說還帶著一百龍騎兵。

  丁一站在乾清宮外望了一眼清寧宮的方向,這帳,看起來暫時還得先緩緩,畢竟不論是朝廷還是軍方,或是各地的布政使司,很多事務還是要處理的,或者說,許多利益還是要面臨重新分配的問題,這些事不弄完,丁某人大約也真的沒有空去找孫太后算帳了。

  “叫興安出來。”丁一沖著那少監下令,不論興安愿意與否,這當口他也只能老老實實地出來,丁一看著他出來,便向他招了招手道,“走。”并沒有過多的客套或是言辭,因為這時節,已然沒有必要了。

  不管丁一怎么堅持,張懋卻是派了一個班的龍騎兵跟隨護衛。

  興安跟在丁一身后,倒是不卑不亢,但當丁一安慰他道:“好好辦差,當今是明主,你想來不至于有王世叔之禍。”丁一說的是王振,英宗一被俘,王振“沒于陣中”,結果無論是他的長隨還是侄子,都是身死人亡抄家等等。在丁一看來,興安倒還是比較收斂,沒有王振那么瘋狂,也沒干出那么多得罪士林的事,所以才這么寬慰他。

  “盡賴先生周旋保全。”興安聽著,長揖及地,終于服了軟,因為他原本以為自己是完蛋的了。連孫太后丁一都要去算帳,還有誰能保住他?英宗會去保他?那是絕不可能的事,不過聽著丁一的話,卻就生了一分希望,失了死志的人,往往總是愿意服軟的。

  當丁一去到奉天殿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雪白衣袍準備入內時,卻聽著雄雞長啼,不禁抬頭望了一眼天際,卻見第一縷的曙光已劃破了天空,朝陽輕躍而出,換了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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