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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萬山在握(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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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達的肌肉除了讓文胖子擁有超乎常人的力量之外,同時也許讓他在類如于攀爬這種項目上,有著天然上的劣勢。如果不是譚風他們先前布下的保險繩,文胖子的人生,絕對就于今晚在此時劃上了最后的句號。

  但他終于還是爬了上來,盡管氣喘乎乎,汗濕重衣。他側耳聽著九層樓山上下的嘈鬧,然后聲嘟嚕了一句:“他娘的,居然沒有營嘯!”是的,九層樓山上下似乎亂成一團,但對于文胖子這樣久經沙場的人來說,仔細一聽,就會清楚風中傳來的那些聲音,都無不在說明著一件事,那就是此時的九層樓山,仍然是雜而不亂。

  義軍本來就沒有嚴明的軍紀,亂糟糟的一群群聚在一起,這本就是他們的常態。雜,并不能說明任何的問題,倒是那些呼吼聲、叫罵聲,此起彼落的群體性十分清晰,也就是說明義軍的指揮系統,仍然在有效地工作著。

  “大隊長,我帶指揮排從東面兜過去…”譚風湊了過來,對著文胖子提出他的建議,他的心很大,從東面那邊兜過去的話,再有另外一個排從西邊兜過去,若是義軍被這樣的穿插包抄打亂了陣腳,文胖子再帶二個連直插而入,那真的有可能把九層樓山上的義軍一舉殺潰。

  但仍在喘息著的文胖子卻毫不遲疑地否決了譚風的提議:“不,侄少爺說了,弄得過就弄,弄不過就跑;弄得過,就是穩穩當當拿下,不要跟戲臺上做戲一樣,弄什么一波三折…就要碾壓過來,咱們就這么碾壓過去。”

  說著他便按著手上的兵力,做了一個安排,除了山下留守的騎兵隊。還有去放火的第三連,文胖子就把偵察班放了出去,又在隊伍的兩翼也放置了哨衛,一行人便向著九層樓山腰上的皇帝殿。悄然無聲摸了過去。

  “二連長,留一個班在這里。”行了百十步的光景,文胖子就做了個手勢停了下來,因為在這個角度,剛好看到正西面那伙防守的義軍,在那里亂糟糟地叫罵著,而他們的頭領,披了一件不知道從哪弄來的皮裘,正在火把下揉著眼屎。

  被文胖子點著名的二連長,伸手拍了拍一個士兵的肩膀:“七班長。你留下。皇帝殿亂起,就動手。”他指的是那個義軍的頭領,留下七班長,是因為七班包括班長在內,好幾個人的槍法都極為不錯。偏心輪弩在他們手上,對于這種二十步左右的目標,通常是不可能幸免了,而且七班副是趙輔那邊的邊軍出身,用強弓,準頭并不比別人用弩差,而且三發之內。射速更高。

  就在離那伙義軍二十步,也就是四十米左右的距離,這二個連的人馬,就無聲無息地悄然潛行,當然踩著落葉枯枝總是難免的,這也是為什么要在山下制造騷亂的根本。當義軍的注意力被不斷向上沖來的騾馬所吸引時,文胖子他們偶爾不小心踩中枯枝的聲響,根本就沒有誰有心情去注意到這一點。

  而在山林里前進了數百步,前面的偵察班就停下了腳步,因為在前面林中的空地里。有一堆篝火,兩個義軍就圍在篝火旁邊吹牛,似乎聽到了什么,讓這兩個義軍警覺起來,他們摸起了手里的兵刃,站了起來左右張望。

  譚風伸手按了按偵察班里那兩個邊軍出身的士兵,后者會意,從肩后取下了偏心輪弩,他們會七班副一樣,本來就是用弓的高手,如果不是譚風的堅持,他們更愿意跟二連的七班副一樣,帶上丁一設計的滑輪弓。只不過從容城書院出的來的譚風,始終認為盡可能統一彈藥是不能商量的事,因為其他人都帶了弩弓,而弩是用矢,跟用弓發射的箭差得很多,所以不同意這兩位這么搞罷了。

  不過在用弓好手的手中,弩,特別是有了缺口、準心,并且是涂上了白磷以方便夜間瞄準的缺口、準心,這兩把弩,也同樣是勾魂的使者。只不當他們慢慢給弩弓上了弦,端起弩弓瞄準那兩名在篝火旁的義軍時,譚風又止住了他們。

  偵察班的其他人,被譚風分成兩組,從左右分開包抄了過去。譚風看著這堆篝火和邊上的席子,判斷這個崗哨,只怕不止兩個人這么簡單。事實上他的直覺是正確的,很快就在右側傳來了嗚咽聲,對于指揮排的士兵來說,這種聲音他們并不陌生,這就是捂著嘴巴割開了咽喉的聲音。

  譚風沒有等兜出去的兩個小組回報是否全部解決了對方的暗哨,低聲地下達了命令:“射。”他也同樣端起了上好弦的弩弓,以防這兩名邊軍出身的士兵失手時,馬上給予補射,但很明顯,在這樣的距離里,又有著磷點標記的缺口準星,就算這兩名士兵的箭術沒有達到雙乎日那樣神乎其技的程度,也足夠命中目標——甚至他們都瞄準了頭顱,然后扳下扳機。

  那兩個義軍也是身經百戰,憑心而論,于這個年代來說,他們都是悍卒,都不是易與的角色,聽著那嗚咽聲響起,有一個想去扯銅鑼,而另一人剛剛張開口,準備發聲警示…但就在此時,鐵矢帶起破空聲,然后嵌鑲在那兩個義軍的頭上,一支正中額頭,一支透眼而入,神經中樞被割斷,讓他們所有的動作都被定格,然后仆倒,再無聲息。

  而摸出去的兩組偵察兵也回了來,左邊的五人小組沖著譚風匯報:“四人,都用弩解決了,再上前去補了刀,用土堵在創口上。”譚風點了點頭,但右邊那五人情況就不太妙,有兩人身上帶著明顯的血腥味不說,還有一人是被背回來的,他們喘息著說道,“只有兩人,但很辣手,怕是大藤峽這邊瑤寨的頭人,他們居然避過了五發弩矢,我等五人撲上去,也是拼著受了傷,才把他們干掉。大頭不行了…”

  “去找大隊長匯報:崗哨解除,安全。”譚風對通信班的士兵下達了命令,才去看那喚作大頭的士兵。被平放在地上的大頭,已經真的只余一口氣了,他的胸腹創口看起來很大,被袍澤用繃帶包裹著,但就算是黑夜里,籍著樹葉間透出的冷冷月光,也能看見那繃帶上的血跡正在急劇的擴張。上過丁一親自授課的戰場救護,譚風很清楚,這是傷到了動脈,如果不能馬上止血,那是必死的了,但當他要去拆下繃帶,卻被與大頭一齊同去執行任務的士兵擋住,“排長,別拆,內臟都流出來了,腸子都斷了…”那士兵哽咽著,對著譚風耳語。

  譚風聽著點了點頭,握著大頭的手,輕聲問他道:“兄弟,你有什么事放不下來,就趕緊說。”以現時的醫療條件,別說是在這里,就算是去天然呆活人無數的戰地醫院,內臟受損成這樣的情況,也是無救的。

  大頭不知從哪來的氣力,將譚風的手捏得生痛:“排長,那兩個,我認得,都是這邊瑤寨的頭人…侯逆的軍兵,大都是瑤人…先生平了侯逆,會不會要把瑤人、瑤人都殺死?我妹妹、我妹妹,她喜歡你…”不知道為什么,他在彌留之際,說出了兩個全然不相干的問題。

  “我會娶她,你放心,上回我和先生去瑤寨,那個給我送了兔子的大眼睛小姑娘,對吧?等她長大了,只要她愿意,我就會娶她!不會殺瑤人的,不會,一定不會的,只要不造反,先生連韃子都容得下,別說瑤人!我們在書院的馬術教官,都是草原人,先生說…”然后譚風便沒有再說下去,因為大頭已經斷氣了。

  似乎禍不單行,譚風剛放下大頭的手,卻聽又有士兵在叫他:“排長、排長,狗蛋也不行了!”狗蛋跟大頭不一樣,他是自己走回來的,但到了這里一停下,大腿上剛才那傷口,突然爆裂,鮮血瘋狂涌出。

  “阿娘喔…阿娘…”狗蛋喃喃地這么呻吟著,喚著他的娘親,就這么去了。

  譚風拭了拭眼角,對偵察班的士兵說道:“偵察隊形散開,前進。”又對衛生班的士兵下命令,“收拾他們身上的所有裝備,記住,是所有裝備!然后跟上。”然后譚風就帶著通信班的士兵,跟在偵察班后面向前躍進。

  這就是戰爭,連緬懷死去袍澤的時間都不會有,連挖個坑把他們埋葬,都是一種奢望,他們只能赤條條地來,赤條條地去。不管是入土還是立碑,那都得等文胖子他們實現了作戰目的之后,才能得以實施的事。

  山風激蕩著,山間混雜的人聲依然,山下向上沖擊的馬蹄如鼓。

  文胖子帶著隊伍走過那兩位烈士的遺體,長嘆了一聲,他沒有說什么,只是握緊了刺刀的柄,沙場,不相信眼淚,也不相信言語,只有用手里的鐵,去讓敵人的血淌出,才是唯一的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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