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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幽懷恨無句(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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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在丁一聽話的前提下,景帝也不介意給予他當初王振的權力。

  因為現在想要通過扶植廠衛里的太監或是錦衣衛頭目,來跟大臣爭權,是不可能的了,王振之威至今猶記,文官集團在這一點上面,是防得很緊的,除非景帝想跟他們撕破臉,否則的話想都不要想。

  丁一就不同了,他是士林中人,不會一開始就引起大臣的強烈敵意。

  而景帝也不怕丁一扶起來以后不聽話,正如王振一樣,沒有英宗,他什么也不是。

  當丁某人站在整個文官集團的對立面之后,他若敢不聽招呼,那景帝捏死他,要比現在容易一萬倍——權力大、辦事多,就意味著得罪人多、出錯的地方多、要找由頭發作也更為方便。

  帝王心術,便是如此。

  皇帝和大司馬都點了頭的事,那五百軍士調入親軍的公文,當日就發往南京了,而這公文還沒有出達南京的時候,廠衛監視雷霆書院南京分院的文書就先到了,說是丁一恐怕重創,無法視事。

  于是景帝派了太醫,當即命其前往南京,并又派了太監,帶了許多補品之類帶去賜給丁一。

  又過了兩日,丁一的奏折就上來了。

  于謙請景帝追回太醫和賞賜,因為丁一又沒什么事,根本就不必如此。

  景帝卻拒絕,理由是丁一是為了大明而受的刺殺,身為皇帝,他不能讓有功之臣心寒云云。于謙聽著臉色有些不好看,當了二十年侍郎的于大人,什么宦海風浪沒見過?景帝想干什么,于謙已猜到七八成了。

  但他所能做的。也只能希望丁如晉,足夠明智,不要踩進這灘污水里來。

  這是絕對沒有好下場的事,現在的士林,可不比明末的士林。

  現在的文官集團還是很有點風骨的,例如敢于隨駕親征的首輔和尚書,他們會不知道在王振那個軍事負分的家伙指揮下,會弄成什么樣?就算他們不知道,不是還有數征安南的英國公張輔么?這怎么也是專業人士,就算沒想到二十萬大軍全沒。也該推算出慘敗的下場。但首輔和尚書他們都沒有如明末東林黨的錢某人一樣,嫌水太冷不敢殉國,他們仍是隨駕而征最后殉國。

  丁一要敢踏進來,絕對是沒有善終的,這不用大約和幾乎。就是絕對。

  但于謙最終還是沒有給丁一捎上只言片字。

  甚至他還告訴李賢和商輅,不要去提醒丁一這件事該如何選擇。

  “讓他自己去決斷。他不是容城的丁秀才。他如今是名動天下的丁容城。”于謙用這個理由說服了李賢與商輅。

  他這么做不是無緣故的,因為現在丁一不論怎么干,只要他于某人在,總終還是能兜得回來的。但于謙不可能事事去為丁一保駕護航,所以讓丁如晉自己去體會宦海兇險,不失為一個歷練的機會。

  但對于丁一來說。他冇不是這么想的。

  “若真的出于師生情份,怎么也得提醒我一聲。”他按了按桌上的兩封信,那是李賢和商輅寫過來給他的,笑道。“大兄二兄,終歸還是寫信過來,提點我要慎重,二兄狡猾些,說君恩如海粉身碎骨無以相報。只要我不太傻,總歸還是能想明白的。我的好先生呢?嘿嘿!”

  進京路過南直隸的丁如玉,就和她麾下一同上京受賞的戰士,宿在雷霆書院南京分院,她的鳳翅盔就放在案上,一身的甲胄坐在丁一旁邊,那如瓷娃娃一般臉上,略多了些風霜,眉目中更增了幾分英氣。

  她聽著丁一的話,笑了起來:“這些,奴奴是不懂的,少爺卻要想清楚才好。奴奴聽說,英國公府那位,但是對這些頗為在行,要不,奴奴上得京師去,便去請教她一番?還是請她輕移玉趾,來這里跟少爺盤桓細談?奴奴不在少爺身邊,沒人給少爺疊被洗腳…”

  “打住!”丁一受不了了,“求你了,如玉,你要不就把甲卸了,去洗個澡再說好不?要不你這樣全身披掛,作小女兒狀,我感覺再跟你說上兩句,會精神分裂好嗎?”丁如玉不單內著鎖子甲,罩了戰袍,外面又著將校齊腰山文甲、獸口吞肩之下是鐵葉臂縛,下著鐵葉戰裙,腳蹬鐵戰靴,腰懸戰劍、箭壺,摘了弦的長弓負在身后。

  就是丁一千百年后在博物館里見著的萬歷年重甲軍將的裝束,似乎也沒這么夸張,這是身披兩層鐵甲啊,隨時要上馬陷陣的作派,偏偏她摘下頭盔露出那張瓷人兒也似的俏臉,口稱“奴奴”,說話時還要吐個舌頭鼓下腮幫子,丁一真的感覺要精神分裂掉。

  “少爺嫌棄奴奴了!奴奴不依!”她竟靠來抱著丁一手臂,撒起嬌來,“奴奴要帶兵嘛,總要以身作則的…”.

  這一撒嬌,全身鐵甲的甲葉“嘩嘩嘩”地響,丁一真的感覺要瘋掉了,氣得捏住她那雪白臉蛋,對她說道:“我不管你是什么明威將軍!少爺現就命令你,馬上卸甲洗澡更衣再過來陪我說話!別給我扯什么要帶兵,要不你帶人宿到大營里去!”

  丁如玉吐了吐舌頭,裝出一副要哭起來樣子:“少爺好兇…好吧,奴奴這就去更衣。”

  她很開心,看著丁一為她而著急的模樣,這就是她要當官的根源,讓丁一的眼光,停留在她的身上,讓丁一的心思,花在她的身上。這是她的少爺,不與別人分享的少爺。她對劉鐵說的什么容城的宅院現在比以前大了許多之類的,壓根一點興趣也沒有,她少爺在的地方,便是她的家園。

  她走出了丁一的書房,鳳翅盔抱在懷里,手扶在劍柄上,沉聲道:“左右何在?”

  八位同樣全身披掛著了兩層鐵甲的高大女兵躬身抱拳:“職等在此候命!”

  丁如玉點了點頭,對那八名親衛說道:“隨本將來。”

  “諾!”

  一路之上,丁如玉不斷下達著命令:“哨衛可已安排?”、“不得無故外出,違者立斬…”九人行動之間,甲葉“嘩嘩”作響,肅殺之氣,便在這四月天也教人生出寒意來,若不看著面目,安敢信將軍竟是女兒身!

  這是屬于丁如玉的兩天,她不是天然呆,并不需要丁一陪她去游玩嬉戲,她換上家常的衣裳,侍候在丁一身邊,靜靜地看著丁一謀劃著以后的進展,她也沒有興趣去發表什么意見,她甚至跟隨丁一去國子監被邢學士考校。

  邢寬開始看著丁一帶了一個俏麗書童同來,開始是有些不滿意的,他又不是張和眼睛不好,邢寬一眼就看出丁如玉是女人了,只不過他也知道先前跟隨著丁一的劉鐵,又派出去任事,加上丁一遇刺,現時出行都是數十護衛跟隨,只怕這女子,也是劍客一類的人物,所以也就沒說什么。

  但開始看不太清楚的張和,后面轉身看清了,臉卻就黑了下來,開始沖丁一發作起來:“如晉,你也是讀書人,哪有帶女子進國子監的道理!你以為這里是丁家書房,還來個紅袖添香么?”丁某人一時倒是不知道怎么答了,因為有沒有先例,丁一哪里知道?

  本來正想答上一句“有教無類”之類的話,一直靜靜侍立在邊上的丁如玉卻就開口:“張先生,冇國子監女子是否可進,我便不知道,但依我看來,縣學里女子是可以入得去的,想來國子監,也無不可。”

  張和如同被火上加油一般,氣得咆哮了起來:“放肆!國子監安是縣學可比…”但馬上他就發覺不對了,改口向著丁如玉質問道:“你說什么?縣學女子可以入內?何處縣學竟如此不堪?”

  丁如玉微笑道:“許多縣學都可以,河源等縣淪陷,賊以縣衙、縣學據守,又掠富戶、官吏為質于內,于是我提刀領兵入內,割了他們頭顱,救了那縣學里的官吏、百姓。稟報軍情戰事的奏折上寫得分明,朝廷諸公似乎也沒有斥責。噢,忘記跟張先生說,每到光復縣城,我的營盤便設在縣學里,因為總不能去縣衙奪了治民官的公事房使用,而軍兵必須在城里肅清流賊,官軍士子百姓,其時無一有異議。”

  邢寬連忙扯了扯張和,但后者似乎一時還沒反應過來,愣在那里。

  她終究不再是那個丁家的小丫環了,也不只是過世的江湖大豪的弟子,她是統軍光復數縣、斬首以千計的明威將軍丁如玉:“若今后有賊禍民,據縣學而守者,則我只好圍而不入,派快馬來請先生前去破敵。”

  丁一看著哭笑不得,連忙對如玉道:“如玉,太過了,張先生是我敬重的前輩。”但現在他也只能說到這地步,畢竟丁如玉也是朝廷任命的明威將軍,在家里他們怎么相處是一回事,出得來外面,不說丁如玉本就沒錯,就算有錯,難道他可以直接喝令丁如玉向張和道歉么?

  邢寬抬手一揖笑道:“卻是丁將軍當面,失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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