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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三章 伸手到西班牙的釜底,抽掉法蘭西的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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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卓凡笑了一笑,說道:“拿破侖三世此舉,就轉移國內輿論壓力、避免兩線作戰而言,確實是聰明的——比咱們想象的要聰明。”

  頓一頓,“不過,皇帝陛下大嘴一張,就要吃下一半的下黑森和整個的普法爾茨,一定把南德諸邦嚇壞了——黑森、巴伐利亞固然瞠目結舌,巴登、符登堡也會有唇亡齒寒之感,特別是巴登,同法國就隔著一條萊茵河,拿中國的話說,簡直是‘雞犬之聲相聞’,一定會想,黑森、普法爾茨之后,下一個,是不是就該輪到我了?”

  再一頓,“可憐南德四邦,還一直將法蘭西皇帝陛下當做自己的保護人呢!萬沒想到,‘保護人’竟然是這樣一副猙獰的嘴臉?”

  北德意志聯邦成立后,南德意志只剩下了黑森、巴伐利亞、巴登、符登堡四邦,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施瓦本,即西班牙王位風波關鍵人物利奧波德王子他們家的那個邦,不過,施瓦本是霍亨索倫家族的發祥地,是百分百普魯士的附庸,身在南德,心在北德,典型的“身在曹營心在漢”,沒有人將其看做南德意志一脈。

  李福思輕輕一拍大腿,“殿下睿見!七星期戰爭之后,北德意志聯邦成立,南德四邦,一直苦苦糾結,加入還是不加入?在上位者自然更想保持獨立,中下層則更樂意同北德合而為一,贊成、反對兩派,基本上勢均力敵——”

  頓一頓,“七星期戰爭,普勝奧敗,南德四邦不能再指望奧地利的支持,乃轉而向法國尋求保護,而法國也決不能容許南德為北德所并,出現一個統一的德意志帝國,于是,雙方一拍即合。”

  再一頓,“現在,南德四邦驀然驚覺,自己所求之‘保護’,竟是送羊入虎口?——哈哈哈!這個反差,可未免太大了些!幻滅之下,就是四邦之上位者,也該掉過頭來,北望柏林,投入北德意志聯邦之懷抱了吧?”

  李福思講的興高采烈,簡直有些口沫橫飛了,之前的尷尬,一掃而空。

  拿破侖三世沒有鉆“埃姆斯密電”的套兒,普魯士雖然失望,不過,政府高層——包括俾斯麥在內——私下底有這樣一個看法:

  此計不售,法國向普魯士提出道歉、追責、裂土等一系列苛刻要求,針對的是普魯士,然而,中國的壓力卻更大一些——普、法之間,只是外交糾紛,中國卻要在戰場上獨承法蘭西之重。

  此一變故,對普魯士來說,其實利害參半,而且,也許利還大過了害。

  拿破侖三世向黑森、巴伐利亞提出領土要求,必激起南德四邦的強烈反感,驚恐交集之下,南德必轉向北德,德意志的統一進程,因此加快些也說不定呢。

  這一層,中、普兩國首相大人的看法,基本上是一致的。

  “是的,”關卓凡微笑說道,“南德四邦換保護人嘍!”

  頓一頓,“不過,我想知道,當法國軍隊越過邊境,開入黑森和普法爾茨的時候,貴國會出兵履行‘保護人’的責任嗎?”

  李福森一怔。

  他雖然脾性火爆,但感覺和反應都很敏銳——不然也不能做外交官,更做不到駐大國的公使——立時聽了出來,輔政王殿下的語氣中,頗含譏諷之意。

  緊接著反應過來了:自己方才的興高采烈,很不適合。

  法國人沒有入彀,你那么高興干什么?就算普魯士因此賺了點兒便宜,你也得先替盟友想一想——在軍事上,中國正獨自承受法國的重壓呢!

  尷尬之色,立即回到了李福思的臉上。

  而且,輔政王殿下的這個問題——

  李福思舔了一下厚嘴唇,囁嚅了一下,“呃,其實,也不能就說普魯士是南德四邦的‘保護人’…”

  頓了一頓,“如果法國軍隊越過邊境,開入黑森和普法爾茨,這個,這個,呃…”

  呃,真正尷尬了。

  因為,李福思也不曉得,普魯士該不該、會不會出兵?

  法軍即便開入黑森、普法爾茨,按照普魯士處理西班牙王位風波的邏輯,那也只是法國和黑森、巴伐利亞之間的事情,不干普魯士的事情——您想啊,連普魯士王室霍亨索倫家族的發祥地施瓦本,都不干普魯士的事情,黑森、巴伐利亞,倆南德意志邦國,又怎么會干普魯士的事情呢?

  法國和黑森、巴伐利亞之間的“糾紛”,普魯士若只是出面“調解”,還說的過去,若是出兵“保護”,請問,這個邏輯,是怎么建立起來的呢?

  介么快就打倒昨日之我了?

  好尷尬呀。

  更加重要的是,普魯士對法國的戰略——或者說,俾斯麥對法國的戰略——是一以貫之的,即一定要、逼迫法蘭西首先對普魯士宣戰,而不能倒轉了過來,由普魯士首先對法蘭西宣戰。

  法軍開入黑森、普法爾茨,目標不是普魯士,更不是對普魯士宣戰,普魯士出兵“保護”黑森、巴伐利亞,這不成了…普魯士先去打法蘭西了嗎?

  這可不行啊!

  別的不說,拿什么名義做軍事動員,就是一件很頭痛的事情。

  還有,按照俾斯麥的計劃,普、法之間,不打則已,打,就必須是一場傾國以赴的全面戰爭——不然,不足以徹底打垮法國,完全消除普魯士一統德意志之障礙;更不足以令德意志從今以后,徹底壓倒法蘭西,執掌歐陸之牛耳。

  一定要避免那種不湯不水的局部沖突——什么問題也解決不了,還向法國暴露了普魯士的真實實力,引起法國的警覺。

  譬如,法國一旦發現,自己的拿破侖炮的射程,居然只有普魯士的克虜伯炮的一半,會如何反應呢?

  等到普、法發生全面戰爭的時候,在軍事上,普魯士還能對法蘭西保持現有的近乎代差的優勢嗎?

  法軍進入黑森、普法爾茨,普魯士出兵“保護”黑、巴,就屬于這種“不湯不水的局部沖突”了。

  更加、更加重要的是,這種沖突,對法國來說,談不上什么“兩線作戰”,產生不了什么實質性的壓力;而等到普、法兩國就南德意志萊茵河左岸的這一小塊地盤糾纏明白了,就算法軍最終退出了黑森、普法爾茨,分割南德領土的圖謀沒有達成,亞洲那邊兒的仗,大約也打完了。

  于是,法國成功避免了“兩線作戰”。

  中國“獨承法國之重”的代價,就是普魯士得接著“獨承法國之重”了。

  這樣算下來,到底是誰賺了誰的便宜?

  李福思的背上,不由滲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

  他想清楚了:目下,普魯士戰略利益的重心,不是南德意志,而是法國的“兩線作戰”,是中國這個迫使法國“兩線作戰”的盟友——

  說一千、道一萬,必須先將法國徹底打垮了,才談得上別的!

  法國既敗,南德意志什么的,不就是囊中之物了嗎?

  黑森也好,巴伐利亞也好,反正一直擱在那兒,還能自個兒長腳跑掉了不成?

  現在同法國就萊茵河左岸那一小塊地方糾纏在一起,太不智了!

  李福思透了口氣,“輔政王殿下的訓諭,振聾發聵!…醍醐灌頂!咱們的步子,可不能叫拿破侖三世給打亂了!這個…可不能跟著他的調子起舞!”

  微微一頓,“什么道歉、追責、裂土,皆置之不理!咱們得爭分奪秒,照著咱們既定的路子走下去!這個,一計不成,再施一計,一定要叫拿破侖三世喊出‘宣戰’二字!”

  關卓凡雙掌輕輕一拍,“這就對了!”

  “那,請殿下示下,再施一計…這個,計將安出呢?”

  關卓凡心想,娘的,你以為我是諸葛亮?眨一眨眼睛,就能來條“山人自有妙計”?

  沉吟了一下,說道:“我倒是有一個想法,不過,一定要貴、我雙方,配合無間,方能生效。”

  李福思連連點頭,“這是自然的!這是自然的!”

  頓一頓,又不放心了,試探著問道,“請教殿下,這個‘配合’,呃,要敝國的國王陛下出面嗎?”

  關卓凡微微一笑,“這一回,就不勞國王陛下的大駕了。”

  李福思舒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頓一頓,“那,就請殿下開示!”

  “法國人的照會,”關卓凡說道,“自埃姆斯密電而來,埃姆斯密電,又自西班牙王位風波而來,既如此,咱們索性追本溯源,回到西班牙王位繼承一事上去,給他來一招…釜底抽薪。”

  “西班牙王位?…釜底抽薪?”

  “是。”

  “呃,請殿下明示。”

  “意大利那邊兒,”關卓凡說道,“已經答應接西班牙的這個攤子了吧?”

  “是的,”李福思說道,“伊曼紐爾二世已經答應,叫阿梅迪奧王子——他和瑪利亞王后的次子——出任西班牙國王。”

  前文說過,西班牙王位空懸,攝政團挑選的利奧波德王子,既為法國強烈反對,法國屬意的伊莎貝拉二世之子阿方索親王,又為西班牙攝政團堅拒,經過法國、西班牙、普魯士三方的妥協,最終決定,從意大利王室中,迎立一位王子,做西班牙的國王。

  意大利同法國、普魯士的關系都不壞,意大利王子做西班牙國王,是法、普雙方都能夠接受的方案。

  可是,對于這張從天而降的餡餅,意大利國王伊曼紐爾二世卻是猶猶豫豫。

  西班牙是歐洲最大的一個爛攤子,財政稀爛,八面漏風,自由派、保守派勢不兩立,不定哪天又打起來了,做西班牙國王,其實就是坐在火山口上,可算不得一件美差啊。

  而且,政府的大權,都在攝政團手里,新國王雖不能說是提線木偶,可是,實際的權力,實在是相當有限的。

  對于意大利王子做西班牙國王,法國比普魯士以及當事人西班牙都要上心、都要著急,生怕夜長夢多,利奧波德王子做西班牙國王之議,又死灰復燃,拿破侖三世和外交部長萊昂內爾苦口婆心,反復的做伊曼紐爾二世的工作,并許了一大堆的諾,伊曼紐爾二世總算答應叫自己的二兒子去當這個差使了。

  關卓凡:“阿梅迪奧王子什么時候首途西班牙呢?”

  李福思想了一想,“應該就是這幾天的事情了。”

  “那好,”關卓凡的嘴角,掛著一絲淡淡的微笑,“如果阿梅迪奧王子在加冕之前——甚至,走到中途的時候,突然間就不想做西班牙的國王了,打道回府——回意大利,你說,接下來,會怎么樣呢?”

  李福思瞪大了眼睛,“阿梅迪奧王子不要做西班牙的國王?——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關卓凡淡淡的說道,“如果半路上響了幾個炮仗,叫王子殿下受到了些驚嚇,以為,自己在西班牙的人身安全,難以得到保證,你說,他還樂意做這個西班牙的國王嗎?”

  李福思張大了嘴巴,臉上是一副“我不曉得該怎么形容我的感覺”的表情。

  過了好一會兒,才重重的“啊”了一聲,然后,透了口氣,又舔了一下嘴唇,說道,“殿下這一著,真正叫‘釜底抽薪’了!”

  關卓凡微微一笑,“然后呢?我是說——接下來,會發生些什么呢?”

  李福思急速的轉著念頭,“不必說了——法國人非跳起來不可!”

  微微一頓,已是靈臺明澈,“我們這邊——普魯士這邊,放出風去,說,既然阿梅迪奧王子不愿意接任西班牙國王,那就不要勉強人家了,還是請施瓦本的利奧波德王子來坐這個位子吧!”

  “好!”關卓凡含笑說道,“這個‘風’,就請《南德意志報》來放,你看如何?”

  李福思撫掌大笑,“妙!妙!太有趣了!我已經能夠想象出拿破侖三世看到是篇報道之時的神情了!”

  頓一頓,“這個風放出來,拿破侖三世如果還不肯對普魯士宣戰,那么,法國人就一定要請他回科西嘉抱孩子去了!”

  說到這兒,長長透一口氣,然后站起身來,對著關卓凡,深深一躬。

  關卓凡微笑:“貴使這是何意?”

  李福思直起身來,用極感慨的聲音說道:“輔政王殿下,我對您,真正是五體投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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