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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八 南北驅馳報主情(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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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穆爾牽著馬,緩步走在越來越硬的路上。(無彈窗廣告閱讀)從出現這種硬路開始,就意味著自己步入了漢人的地盤。這是他第一次到張家口,原本是要找幾個熟識的族人帶路的,但父親說十六歲已經是大人了,不能什么事都靠著別人。

  如果只是到張家口賣點羊皮,特穆爾相信自己不會有什么問題,但是現在他來張家口卻是投軍。投這些漢人的軍隊,而且這支漢人軍隊剛剛打敗了科爾沁,將俘虜的腦袋砍下來,沿著通往草原的路上擺了一長溜。

  現在這些腦袋已經干癟得變了形狀,但頭上的發辮仍能清楚地告訴人們,這些都是蒙古人。

  特穆爾不知道漢人跟蒙古人打了多少年仗,反正他聽爺爺說,很小的時候就跟漢人打仗。而且爺爺也聽自己的爺爺說,很小的時候蒙古人跟漢人就是仇敵。當然,中間似乎也好過一陣,不過總的來說仍舊是仇人。

  這些腦袋和仇敵的傳說讓特穆爾十分緊張,當他聽到馬蹄鐵敲打硬路的聲音響起,連忙牽著自己那匹老馬讓到了硬路一邊的草地上。腳踩在軟綿而有彈性的草地之后,特穆爾舒服了許多,握著刀柄的手也不再顫抖了。

  很快,五個騎著馬的漢人風一般沖到了特穆爾面前,放慢了速度。打頭那個終于勒住馬,轉過頭望向特穆爾,叫道:“你是干嘛的?”

  特穆爾一驚,停下了腳步,卻沒有回答。

  其他四個騎士繞了個圈,將特穆爾圍在中間,其中一個用蒙語又喊了一遍,道:“你是干嘛的?”

  特穆爾知道自己已經引起了別人的懷疑,勉強抑制住自己的緊張和恐懼,用漢語答道:“我聽人說,沒飯吃了可以來這里投軍。”

  “你會說漢話?”打頭那騎士御馬過來:“你叫什么?多大年紀?從哪兒來?”

  “我叫特穆爾。”特穆爾道:“今年十六。從呼和浩特來。”

  呼和浩特是蒙語青色之城,也就是大明命名的歸化城。

  “你為啥會說漢話?”那騎士道。

  “我家住板升。”特穆爾老實道:“屯里有很多漢人。”

  騎士望向隊伍中那個會說蒙語的騎兵,那騎兵道:“板升里漢蒙雜居,會漢話不奇怪。”

  帶隊騎士微微點了點頭。道:“既然是來投軍的就跟我走。”說罷調轉馬頭就走。特穆爾連忙上了馬,嫻熟地操縱韁繩,跟了上去。不過他這匹老馬終究不能跟軍馬相比,很快就落后了一大截,前頭的騎士只能停下來等他。

  ——漢人也不都很兇嘛。

  特穆爾見了明軍這般熱情,心頭騰起一股暖意,想想日后自己也要成為這樣的人,穿上耀目的鐵甲,頭戴威風的鐵盔…投軍也算不錯。

  他卻不知道,這支明軍輕騎斥候隊的隊長懷疑他是奸細。

  孤身一人。沒有貨物,會說漢話,這三條都是奸細的特征。

  如果放任他離開,誰知道會鬧出什么幺蛾子,還不如自己跑一趟。將他交到征兵處去。

  自從張家口劃歸民政管理之后,騎兵師的師部就搬到了城外的軍營之中。征兵處倒是城里城外都有,城里的只招漢人或者看起來像漢人的蒙古人,城外的才面對蒙古人征兵。

  “多謝啊!”特穆爾終于到了地方,朝帶他來的明軍騎兵揮手道謝。

  除了那個會說蒙語騎兵揚了揚手,其他人都沒有絲毫反應地縱馬而去。在征兵處坐著的卻是個中年蒙古人,一頭的小辮子。身上穿著明軍洗得發白的胖襖。他掃了特穆爾一眼,讓他站到一個木樁子前。

  特穆爾緊張地站了過去,只見這木樁下半截用白堊染成了白色。白色上頭是一截血染的紅色,再上頭是黑色,還帶著一股刺鼻的味道。

  他不知道那叫瀝青。

  征兵的蒙古人走過來,將特穆爾緊緊推到木樁上靠著。看到特穆爾頭頂心正好處于紅黑交界的位置。他摸出一塊木片,在特穆爾頭上壓了壓。大半年沒洗過的頭發被往下壓了足足兩寸,木片穩穩地進入紅色那截標識。

  “你多大?”那人用蒙語問道。

  “十六。”特穆爾道。

  “那你還會長,”那蒙人道,“現在你進不了戰兵隊。只能當輔兵,身子不夠高。”他解釋了一句,又道:“會醫馬么?”

  特穆爾微微搖了搖頭,又道:“會放馬。”

  那人撇了撇嘴,不以為然,意思是:是個蒙古人都會放馬。

  “我們這里是大明騎兵師。”那人挺了挺胸膛:“輔兵就分兩種,照顧馬的,還有就是伺候人的。你樂意干那種?”

  “照顧馬。”特穆爾想都沒想。

  那人又看了一眼特穆爾,拿了一支小棍一樣炭筆,在一塊巴掌大小的木片上涂抹兩下,遞給特穆爾,隨手一指:“到那邊那個帳篷里等著去。”

  特穆爾接過木片,仔細看了看,不確定這是不是“字”,反正看著像是某種標記。直到他進了新兵營,才知道這叫“草碼”,是漢人用來標識數字的符號。

  帳篷里已經等了三個人,其中有一個是昨天就來的。都是附近的蒙古牧民,他們有的是家里沒有家產,有的是羨慕軍中吃得好。其中一個個子高的是戰兵,其他兩個都和特穆爾一樣是輔兵。

  蒙古草原地廣人稀,許多牧民在草原里走個十天半個月才能碰到人,自然養成了熱情的習性。特穆爾卻是在板升里長大的,所謂板升更像是漢人的村子,只是在蒙古人的地盤上,既不歸漢人官府管,也不歸蒙古王公管,只是作為兩邊貨物的中轉站。所以特穆爾只是靜靜地聽著他們說話,偶爾露出一些驚疑、羨慕、不可思議的神情。

  “我以前聽說…漢人跟咱們是仇敵。”特穆爾低聲道:“為什么他們會招咱們打仗?”

  即便在板升里,蒙漢之間也常常會出現沖突。

  “漢人騎馬不行。”那個正兵驕傲道:“而且他們也過不慣草原上的苦日子…”

  “是因為大明天子把蒙古人一樣當自己的子民。”一個吐字發音異常標準的蒙話打斷了那個正兵的說話。

  四人朝帳篷口望去,一個身穿紅衣黑褲,腳踏長筒小牛皮靴的明軍就站在他們面前。

  這個明軍顯然是個軍官,肩膀上扛著一粒青銅星徽。他沒有戴頭盔。不過頭發剪得很短,頗像草原上的喇嘛。

  四人中有一個是信教的,當即就跪倒在地頂禮這位喇嘛僧人。

  那軍官上前踢了他一腳:“我不是喇嘛。”讓他起來。

  “我是新兵營操練百總,就是負責訓練新兵的官。”他在四人面前踱步:“你們四個先聽清楚了:現在要反悔還來得及。等進了軍營,規矩就重了。”

  沒人會一時沖動跑來當兵吃糧,尤其是昨天就被扔在這兒的那個,要反悔早就跑了。

  “第一條規矩!”操練百總突然吼了一聲:“從今開始,沒有蒙古人和漢人,只有大明軍人!你們生是大明的人!死是大明的死人!聽明白沒有!”

  特穆爾一時有些轉不過彎來,難道一入軍中,自己就不是蒙古人了?不過這個念頭只是在他腦子里這么一閃,很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而他已經不自覺地跟著其他三個人一同表示了明白,重重垂下頭。等候命令。

  操練百總這才領了三人往外走去。帳篷外面多了一輛馬車,上面坐著四個城里拉來的新兵,看上去都是漢人。

  “軍爺,我自己騎了馬。”特穆爾叫道。

  那百總腳下一滯:“能送回去不?”

  “家里很遠…”

  “那先在營里養著,馬糧從你軍餉里扣。”百總道:“你要不想坐車。就騎馬跟著。”

  特穆爾當然選擇了坐車。他一直很羨慕家里有勒勒車的族人,早就想過一把坐車的癮,更何況他也憐惜自家的老馬,能讓它輕松一些總是好的。

  車輪吱吱呀呀轉動起來,朝著十里開完的新兵營緩緩前行。

  “看,殺了那批科爾沁人之后,板升來投軍的漢人和蒙人都多了許多。”周遇吉頗為自己的英明決策自豪。

  黃成明也道:“蒙古人是個崇尚實力的部落。誰拳頭硬他們就服誰。這些蒙古部族的史料你看了么?”

  周遇吉撇了撇嘴,道:“誰耐煩看這些。”

  黃成明苦笑:“看看也是有好處的。比如知道察哈爾(插漢部)是怎么來,還有韃靼和瓦剌的關系,漠北蒙古和漠南蒙古也不是一回事。咱們若是真有心搞一次北伐,這些部族之間的盟約、仇恨。都應該可以利用起來。”

  “照我說沒那么復雜,”周遇吉道,“管他什么蒙古,愿意跟咱們一起的就帶走,不愿意的就殺掉。”

  黃成明干笑。一邊搖頭。

  周遇吉知道這是黃成明不以為然,又道:“你是讀書人,就好這種謀略啥的。在我看來啊,只有力不能逮的時候謀略才有用。只要殿下同意了咱們的擴軍計劃,踏平蒙古簡直就是小事一樁,什么方略都不如馬刀有用。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訓導官?”

  “這話訓導官就不愛聽,”黃成明搖頭道,“找你參謀長說去。”

  “一時忘了,還把你當參謀長看呢。”周遇吉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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