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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節 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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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舊時代的哲人說過:“當太陽光輝普照大地的時候,所有因為黑暗產生的邪念與罪惡,都將隨著無所不在的光芒,被徹底蕩滌,凈化。”

  在趙毅看來,這句話和放屁沒什么區別。

  陽光與邪惡,根本就是兩回事情。至于黑暗,那不過是星球自轉產生的規律性變化。被殘酷現實壓抑得快要發瘋的絕望者,偶然間被窗外刺眼耀目的光線所吸引,進而產生出呻吟顫抖的感嘆自我麻醉意識中的幻想,永遠不可能挽救任何人。

  洗漱完畢,最后看一眼鏡子里那個皮膚黝黑、高瘦、眉宇間帶著深沉與執拗的青年,還有已經剪去標簽的“范思哲”外套,趙毅笑了笑,走出自己的私人宿舍。

  藝術學院的食堂,菜品種類要比聯大其它學院更多一些,價格也更加昂貴。

  望著盤子里散發出小麥香氣的夾肉面包,趙毅不禁想起在S12基地的時候,自己足足吃了好幾年的膠質餅干。

  膠質,是人類進入宇宙大移民時代之后,在一顆含氮率極高星球上發現的產物。它由一種蔓藤類植物分泌,新鮮的液態非常透明,通常在半小時后開始凝固。未經處理的膠質原塊,帶有一股濃烈刺鼻的辛辣臭味,甚至含有相當分量的毒素成份。不過,這東西的蛋白質含量極高,通過簡單的高溫水解,就能分離出大量富營養物質。由于栽培膠質本體的植物,能夠適應絕大部分地理環境,因此,它很快成為人類社會食物不足的補充成份。

  膠質本身也是一種使用廣泛的工業原料,但就食物方面的特性而言,除了窮苦潦倒的工業平民,很少有人會以這種東西當做主食。即便是添加了大量輔助食材,在味道與口感方面大幅改進的特供類軍糧,也大多是作為備用品儲存。

  “嗨!你怎么坐在這兒?”

  趙毅轉頭望去,只見胖子梁良正從大門方向走了過來。他像往常一樣腆著肚子,做工考究的馬甲,紐扣根本無法系攏,只能完全敞開。一個大約十八、九歲的少女,站在他的身邊,雙手緊緊摟抱著梁良的右臂,頭歪側著靠在他的肩膀上,臉上的表情很是甜蜜,一直在微笑。

  “去,給我弄點兒吃的————”

  梁良說話的聲音,帶有命令式的口氣。女孩并未覺得不悅,她嬌嗔著摟住胖子的肩膀,在那張油光滑亮的臉上親了一口,又沖著趙毅歉意地笑笑,轉過身,朝著不遠處出售食物的窗口走去。

  她很瘦,臉蛋算得上清秀,皮膚很白,應該可以被歸于“漂亮”的類型。黑白條紋的連衣裙很顯身材,但的確很薄,也很短,可以看見胸罩的大概款式和形狀,如果走路的時候步子邁大一些,甚至可以看到從飛揚裙邊露出的腿根與內褲。

  “文學院預科班的女孩,給了她兩千塊,做我一個月的臨時女朋友。”

  梁良沖著趙毅咧嘴一笑,露出滿口潔白的牙齒。他湊過身體,壓低聲音,擠眉弄眼地說:“她有幾個朋友長得也不錯。要不,我讓她幫你介紹一下,價格不貴,很便宜。”

  趙毅咬了一口面包,淡笑著搖了搖頭。一時間,他實在不知道應該說什么好。

  出賣/色/相,在學院女生當中其實不是什么秘密。恰恰相反,很多人都把這當做自食其力的表現。聯邦國立大學費用高昂,在家庭收入無法給予幫助的情況下,學生們只能尋找額外的經濟來源。在附近餐館里端盤子洗碗,只是收入最為低廉的做法之一。相比之下,漂亮女生靠臉蛋吃飯的舉動,只不過是被逼無奈之下的選擇罷了。

  當然,也有的女孩運氣比較好,可以找到真正喜歡自己,直至畢業、結婚,家庭富裕的另外一半。但這樣的例子很少,幾乎可以不計。

  延伸性思維的確無法用常理解釋。看著坐在對面的梁良,趙毅忽然間想起舞蹈系那個叫做于蓓的女孩,心情頓時變得煩悶而焦躁。他草草幾口吃完盤子里的東西,沖著胖子略點了點頭,起身便要離開。

  “我說,能不能留個聯絡方式給我?”

  梁良單手托著下巴,眨巴著被脂肪擠成細縫的眼睛,從口袋里摸出手機,沖著趙毅吹了聲口哨。

  “為什么?”

  趙毅站直身體,詢問地看著他。

  “多個朋友,總是好的。”

  梁良把玩著手里的移動電話,曖昧地笑笑:“有機會的話,約你出來一起泡妞。”

  對于其它專業的學生而言,美術系的畫室,一直都充滿神秘且令人沖動的意味。造成這種氣氛的原因其實很簡單,說穿了,只有四個字————“人體模特”。

  有很多種方法可以讓女人在男人面前脫光衣服。錢,是最直接的手段之一。不過,在一些口味獨特的人眼里,這種單純為了滿足欲望的舉動,其實已經失去了令人期待的成份,變得野蠻且毫無趣味可言。何況,因為繪畫而曝露的人體,本身就具有美感。這與/赤/裸/裸/的/肉/體/碰撞截然不同,更含有圣潔的,令人憧憬的意味。

  大學一年級的新生,還沒有接觸到人體繪畫的高度。接下來的半年,甚至是一年當中,他們仍然以大量基礎習作為主。石膏頭像,加上中、高級別的靜物寫生,構成了這一時期的課程內容。

  兩百平米左右的畫室中央,一尊潔白的石膏頭像,平平擺放在距離地面米許的木架上。數十張畫架圍著平臺,形成不太規則的圓。沒有人說話,只有鉛筆尖與紙面接觸發出的“沙沙”聲,偶爾夾雜著幾聲輕微,被壓制住的咳嗽。

  趙毅努力捕捉著石膏頭像的每一個細節,將它們通過眼睛與大腦的觀察、記憶,完整復制在紙面上。手指夾著鉛筆,仔細詳盡的表現出黑白對比最佳關系,無數根線條形成塊面,在空白處堆積出厚重的實物質感。

  偶爾有人覺得累了,走出圈外,用小刀靈活地削著鉛筆。也有人靠在墻邊或者距離較遠的位置,靜靜地觀察畫面結構是否合理。更多的人會選擇四處張望,在技巧與表現力最優秀的人身后站定,帶著羨慕且贊嘆的目光,默默注視著那寫用線條堆砌而成的畫面,吸取對方之長,比較自己所短。

  趙毅努力勾勒每一根線條,卻越來越灰心喪氣。

  繪畫,需要神韻,需要最大限度表現出畫者自己的見解。然而,與世界上絕大多數事物一樣,繪畫的前期階段,也需要進行海量的基礎訓練。簡而言之,那就是真實再現,甚至可以說是復制。石膏素描不需要摻雜太多個人見解,東西就擺在那里,說穿了,就是黑、白、灰,加上準確的形。

  這恰恰是趙毅最為欠缺的部分。

  紙面上的伏爾泰石膏頭像,活像剛剛從墳地里挖出來,到處布滿凹洞與霉斑,甚至被腐蝕到幾乎快要爛掉的骷髏。

  他喜歡畫畫。可是在S12,沒有人能夠給予他這方面的指導。

  連最基本的幾何靜物都沒有接觸過,直接開始石膏頭像課程這相當于讓一年級都沒有畢業的小學生,直接去參加國際奧數比賽。

  趙毅覺得,身后有無數雙眼睛在看著自己。鄙夷、嗤笑、冷漠、不屑一顧自己卻無法發作————這是他的選擇,怪不得任何人。

  在這種時候,厚厚的臉皮,是抵擋外來目光,增強信念與決心的最佳助力。

  時間,就這樣在羞怒與平淡中緩緩流過。幾分鐘、半個鐘頭、一節課。

  緊閉的教室大門,朝內敞開了一條不斷擴大的縫隙。很快,在任課講師的陪同下,兩個陌生的人影走了進來。

  走在前面的,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白皮膚,穿一件深藍色雙排扣西裝,系著一條精致的絲質領結。他的白襯衫看起來非常整潔,配合灰藍色的眼珠,顯出優雅的風度和魅力。

  后面,則是一個十八歲左右的女孩。雖是亞裔,光滑的皮膚卻比歐裔看起來更加細白。雙唇豐潤,黑色的頭發在腦后扎成馬尾,鼻子高貴挺拔,顴骨很高,牛仔褲和皮衣緊緊包裹著身體,充滿少女特有的青春活力。

  “從今天起,有兩位新同學將加入我們這個班。”

  美術講師斯坦瑞,是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他走到教室中央,用力拍了拍手,用充滿熱情的聲音說:“讓我們歡迎,張小嫻與艾斯————”

  雖然走進教室的順序男先女后,卻并不妨礙介紹者調換次序。應該承認,在很多時候,漂亮女性的確要比男人更受歡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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