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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三一章 定風波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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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一干武將攆出去勸捐,沈默也沒有閑下來,他請徐鵬舉陪自己,前往圍困府衙的現場。

  聽說沈默要去兵亂前沿,徐鵬舉有些草雞道:“這個,這個。有道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我可比千金貴重多了吧”

  沈默呵呵一笑道:“話雖如此,你我都不到現場露個面,日后說起來,是不是太丟人了?”

  徐鵬舉這才勉為其難的答應,又道:“那我毒換身衣裳。”沈默以為這些貴人講究多,便沒說什么,讓他去了。

  望著徐鵬舉遠去的背影,戚繼光搖搖頭,沈默笑笑,用只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道:“再不好好教育孩子,將來也這樣。”戚繼光撇撇嘴,但心中深以為然但心中還加了句,你也一樣。

  沈默隨便調笑幾句,便正色道:“一般遇到士兵嘩變,你都怎么處理?”

  “殺。”戚繼光眼都不眨一下道:“士卒造反,誅殺隊長,隊長造反,誅殺旗總,旗總造反誅殺百總,百總造反誅殺千總,千總造反,誅殺偏將,偏將造反,誅殺主將。”戚家軍的編制與一般軍隊不同,十二人為一隊,四隊為一哨,四哨為一官,四官為一總,節節相制,統一指揮。聽他說了這一長串,沈默笑道:“你直接說,“下級造反,上級死罪。不就得了嗎?”

  “太籠統了,威懾力不夠。”戚繼光很認真道:“大人,但我說實話您別生氣,就算是末將的部下,要是幾個月不發餉銀,也會造反的。”

  “我知道啊”沈默點又道:“這是個大問題啊,今年借錢。寅吃卯糧,那明年怎么辦?誰還肯借?”

  “裁軍吧,大人。”戚繼光沉聲道:“雖然末將也是軍人,但還是要說,承平無事是軍隊的大敵。就像海水腐蝕刀劍一樣,幾乎是轉眼之前,能征善戰的精銳之師,便會墮落成只能欺負老百姓的廢材”再嚴格的練,也只能延緩這個過程。卻無法阻止它。”

  “是啊”沌默點頭道:“我也深有感觸,這才幾年功夫,就墮落成這樣了。”

  “現在東南軍隊的數量,超過所需太多了”戚繼光低聲道:“耗費的糧餉成為國家沉重的負擔不說,這些驕兵悍將們,還極容易禍害百姓,惹出事端。”

  “你說的都對。”沈默也低聲道:“但裁軍是個大命題啊,這得北京的大人們來決定。”

  “他們”戚繼光道:“只知道紙上談兵,根本不切實際,亂命生亂象,就是這個意思。”

  “看來你感慨不少啊”沈默笑笑道:“我大明的軍隊就是一群有組織的土匪,打過仗的軍隊,就是一群悍匪,有軍營圈著他們還好說。可一旦放了羊,弄不好就是給民間增加了幾十萬流氓啊。”

  對于大人如此看待官軍。戚繼光心里不太爽,但他也承認,沈默說得太多了,自己從小在軍營中長大,能出落成現在這樣,簡直就是奇跡。

  兩人說了好一會兒話,回廊盡頭想起沉重的腳步聲,沈默住了嘴,循聲望去,便見魏國公步履蹣跚的走來。兩人起初以為他痔瘡犯了。后來走近些,又發現他胖了一圈。沈默道:“是不是最近太焦慮所致,我看人怎么重影?”

  這安面還是戚繼光自信,他低聲道:“末將以百里穿楊的眼神保證,是他胖了,而不是您眼神不濟了。”

  “哦”沈默笑笑道:“這家伙,穿了幾件甲?”他已經看清,徐鵬舉抱著個頭盔,穿著身鼓鼓囊囊的鎧甲,不用說,里面套了好幾件軟甲,估計這下就連佛朗機都打不透他了。

  徐鵬舉現在也覺著自己有點過了,訕訕笑道:“有備無患,安全第一哈”

  沈默點點頭,一本正經道:“多一重保護,多一層安心嘛。”心說這好像是什么廣告詞,不過年代太久,記不清是什么了。

  徐鵬舉聽了很高興,問他道:“這種軟甲真的很不錯,輕薄帶護肩,刀砍不斷,劍刺不透,你要不要也來兩層?”

  沈默笑笑道:“我穿了寶甲,一件足矣。”

  “看不出來哦?”徐鵬舉打量他道。

  “超薄的。”沈默笑笑道:“國公爺不大去兵營?”

  “那些丘八有什么好見的,都是那些將領人管,我管將軍就好了。”徐鵬舉含糊道:“不過一年也去個一兩回吧。”說著想要上馬卻沒上去,最后兩個衛士才把他送上去。沈默看見,他那匹聽強壯的棗紅馬,在徐鵬舉坐穩后,鼻孔明顯大了一圈。

一一一一一一小一一一一一小一小一一一一一小一小一一一一一小一小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小一一一小”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小一一一一一小一小一一一一一小一小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小一一兩人騎著馬,在護衛的簇擁下,來到崇禧街上,朱五馬上帶著手下靠過來,有了錦衣衛的加入,隊伍顯得更氣派了”一位國公爺加上東南文帥第一,這幾乎是東南能排  朱五視徐鵬舉若無物,徑直稟報沈默道:“大人,按您的吩咐,弟兄們一直在喊話,嗓子都喊啞了。”

  “買點胖大海泡泡,這還用教?”自從見了這徐鵬舉后,沈默莫名其妙心情好了許多,看來人有時,確實需要些惡趣味。

  習慣了大人每天苦大仇深,朱五錯愕了許久才回過神來,不禁啞然失笑,道:“不過效果很好,弟兄們喊破嗓子也值了。”看一眼徐鵬舉,他又道:“當然,方才那些軍官過來說了說,也是很有作用。”

  “看出來了。”既然亂軍尚未作出過激行的。就說明沌默“冰火兩重天。的辦法對頭”他用戚繼光控制兩府,威懾軍官聽命,又用朱五給亂軍士卒降溫,讓他們不至于受到刺激。便問道:“他們提出條件了嗎?”

  朱五用余光瞥了一下徐鵬舉,沈默沉聲道:“但說無妨。”

  “是朱五便壓低聲音道:“第一,欠餉要金數發,并保證以后也不拖欠克扣;第二,不追究任何人的責任,日后也不許追究;。說著他撓撓頭,回想一下道:“第三,不許裁軍,日后也不許裁。”

  “什么?”沈默心說叛軍怎么耳朵這么長?戚繼光說的話都能聽到?當然那是不可能的,只能說對方也有明白人,知道什么叫大勢。

  朱五以為他沒聽清,又重復一遍,然后道:“他們說要是都答應了,便可以撤軍回營,要是不答應,那就魚死網破。哦,對了,還說空口無憑,還要立字為據。”說完他又看了一眼徐鵬舉,發現對方的目光私下飄移,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但以北鎮撫司朱二擋頭的招子看,這家伙定然心里有鬼。

  “大人,這個是不是回去慎重考慮再答復?”朱五提醒沈默道。

  “唔”沈默意義不明的應一聲,道:“傳話的人回去了嗎?”

  “還沒有。”朱五道。

  “叫過來。”沈默道:“讓他帶話回去。”

  “大人”朱五低聲道,雖然他對沈默十分尊敬,但還是覺著大人有些草率了,這樣會很被動的。

  “我自有主張沈默卻自信滿滿道。

  “是朱五只能保留意見。一招手道:“把他帶過來!”

  便見一個眼珠子亂轉的年輕人,穿著單薄的衣衫,赤手跣足,被錦衣衛帶過來,徐鵬舉的衛士又對他好一個搜身,才放到兩人面前。那人瞪大了眼睛看看沈默,又問徐鵬舉道:“敢問公爺,哪個是大帥?。

  徐鵬舉嘿嘿直笑,指著沈默道:“這不是么?”

“啊,原來不是胡大帥?。那人失望道:“那沒啥好說的了  徐鵬舉陰下臉來,呵斥道:“瞎了你的狗眼,有福氣見到文魁星,還不跪下?”

  “文,文魁星?。那人愣一下道:“哪,哪一位?”顯然他家中沒有讀書人,也對文化界的事情不敢興趣。

  徐冊舉心里這個樂啊,暗道:“叫你笑話我,現世報了吧?。撲哧一笑,趕緊板著臉道:“蠢貨,這位便是大明唯一的六首狀元,東南經略沈大人。

  ”“哦”那人還是知道經略是干什么的,但心中不免埋怨道,你早這么說不就完了嗎?便給沈默磕了頭,道:“督帥爺爺在上,小得的知道這事兒做得該死,但實在是逼得沒辦法,才作了這的業。”他說得雖然溜,但稍顯平鋪直敘,應該是在學舌:“既然作了,也只能作到底,我們退軍放人的三個條件,一個不答應都不行。”

  沈默嘴角掛起一絲笑容,把話題一下帶偏道:“你是哪個營的,什么軍銜?有什么資格代表軍眾說話?”

  那人先是一陣猶疑。又看了看國公爺,便徐鵬舉的厲聲呵斥道:“督帥問你話呢!還不如實答來!”

那人才咽口吐沫道:“小人是振武營的把總,雖然在大人面前跟螞蟻似的,卻是兄弟們推選出來的,當然能代表弟兄們了  “那好沈默沒有再質疑他的資格。便回到正題道:“第一條我現在就可以答應,折色照舊,妻糧照發,欠餉也會馬上補足。”

  那人面上不禁露出喜色。勉強按捺住道:“后兩條呢?”

沈默考慮一會兒,緩緩道:“第三條嘛,也可以答應”你們這些能征善戰的勇士,都是大明的財富,朝廷不會舍得裁掉的  “那第二條呢?。那人想不到這位年輕的督帥如此好說話,不由激動道,其實到了今天,他們也深感騎虎難下,如果沈默能答應這仁條件,那簡直是又娶媳婦又過年,美了個美了。

  “第二條”。沈默沉吟一下,轉向徐鵬舉道:“國公爺怎么看?”

  “呵呵”徐鵬舉想撓撓頭,卻撓到鐵腦殼上,尷尬的笑道:“全憑經略定奪了”頓一頓道:“不過法不責眾,鬧事的這么多,總不能都殺了”說到這兒他突然打住了。因為他看到沈默的手指向了不遠處鐘鼓樓上,黃侍”川死不瞑目的尸體,面如寒鐵、語調森然道!”汝個要怎兇愕”

  徐鵬舉一下子沒了詞,汗如漿下道:“咳,我都說了全憑大人定奪嘛。”

  “你們提了條件,本官也說說我的意思”沈默沒接他這茬,轉向那開始忐忑起來的亂卒道:“你們起事是為了什么?無非就是第一條;朝廷確實有對不住你們的地方,所以本官斗膽應下了第三條,我的誠意你們知道了吧?”是不答應幕二條,也萬萬不行。”說著幾近哀求道:“兄弟們實在是過不下去,才鋌而走險的,望大人寬宵則個。”

“我知道”沈默緩緩點頭道:“所以本官可以法外開恩。寬恕大多數人  那人低頭尋思一會兒,紅著眼道:“您的意思是,脅從不問,只誅首惡?。能被推舉來當代表的,自然是見多識廣之輩,朝廷這一套把戲他懂。

  沈默的回答卻出乎他的意料,道:“在本官眼里,所謂脅從。比首惡更可恨。”

  “啊?”這說法那人還沒聽說過。

  “都是鬧事,一樣罪過,卻重罰首倡,不問脅從,在本官看來,這是大錯特錯的沈默嘆口氣道:“以本官經驗,在這類事件中,首倡者往往多是仗直豪杰、急公好義之輩。所以才會為大家的事情不顧個人安危,不帶立場的說,這才是真豪杰,好漢子因為騎在馬上,所以說話時對對方也是一覽無余,只見那人不自覺的挺直了胸膛,就這一個小動作,便證明他顯然屬于,首倡者。之流。

  沈默便接著語帶輕蔑道:“而所謂的“脅從。呢?自己心里有怨氣,卻不敢放屁,非得趁著別人仗義執言后,才跟著哄哄鬧事而起,而且先存了自己不是挑頭的。事后倒霉也倒不到自己頭上,所以這些人鬧得最兇、下手最狠,反正有人為他們頂缸,當然可以不計后果說著冷笑道:“如果我沒猜錯,黃侍郎便是被脅從打死的,而不起先挑頭的幾個。”

  “是”那人的面色隨著沈默的話語變了數遍,最后紅一塊、白一塊,顯然心里在翻江倒海,想也沒想便回答了他。

  “你看,我說吧。

  ”沈默笑笑道:“現在還問我,是不問脅從,只誅首惡嗎?。

  “呵呵”那人傻笑起來。目光又一次飄向了國公爺。

徐鵬舉還是笑呵呵道:“經略這說法新鮮,本官聽著在理  “唉”沈默嘆口氣。對他道:“事已至此,沒什么好隱瞞的,鬧到這一步,張黎是完了,黃悠官的黑鍋也背定了,其余人雖然不好說,但最少十幾頂烏紗要落地的。”又下意識的摸摸自己的腦袋道:“就連這一定,能不能戴住還在兩可之間。”

  說著他面上的表情無比狠厲道:“本官還不到三十歲,大好的仕途還有四十年,要是誰敢讓我斷在這一場上。就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

  這話大家都信,大明朝論春風得意還有比得過沈默的嗎?雖說前兩年消沉了一些,但從救了皇駕之后,所有人都知道,這顆新星的升起已經不可阻擋,這時候誰給他找麻煩,可不就是跟他過不去嗎?

  效果達到了,沈默便見好就收,語調轉而緩和道:“嘩變的范圍如此之廣。甚出本官意料。或是由于欠餉太久,兵將生活困頓所致,情況可惱也可憫。本官認為“法不涉眾。是處理此事的準則,但沒有幾顆人頭落地,不足于整頓軍紀,震懾未來。這里鼻究是大明南都。出了這么大的事,不殺幾個人如何向皇上、向內閣,向百官、向天下人交代?”

  那人已經完全被他鎮住了,起先打定的主意,已經拋到了爪哇國去,只好不停的看向徐鵬舉,徐鵬舉惱火道:“你看我看什么呀?我說了能算啊?我說這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你們聽不?”

  那人囁喏著說不出話來,徐鵬舉用馬鞭虛抽他一下道:“沒主意了就滾回去商量啊!在這里杵著能長出花來嗎?”

  “哎哎”。那人如夢初醒,給兩人磕頭道:小人這就帶話回去。”

  沈默點點頭,語重心長道:“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本官很喜歡好漢,去吧”。那人又磕了頭,便回到翹首以盼的亂軍之中。

  沈默看一會兒,見徐鵬舉還在那出神,微笑問道:“公爺想什么呢?”

“呃”徐鵬舉道:“我覺著你這個主意好得很,呵呵,好得很,哈哈”走走,回去喝酒去。我跟你說。南京城是個好地方  沈默饒有興趣的聽著,與他并騎離開了崇禧街。

  又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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