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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0章 變故(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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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惇帶著深深的疑慮,走進熟悉的地方。

  沒有一群刀斧手從天井兩側廂房中涌出,也沒有一個不懷好意的閹人拿著圣旨等著,只有韓岡在廳門前階下迎候。

  章惇保持著臉上的微笑,腳步亦一絲不亂,只有肩膀稍稍松弛了一點下來。完全沒有人看出他之前的緊張。

  沒有軍隊,沒有警察,從韓岡帶著他的親衛們離開皇城進入都堂之后,沒有任何武裝接近皇城近處的這一處龐大的建筑群。

  在這之前,也沒有。

  但章惇在出發時,依然有著幾分上賭場的心態。

  韓岡通知召開議政會議,而在京的除韓岡和都堂內當值的三人之外的二十七位成員,沒有一個先期抵達。

  按照章惇得到的回報,韓岡除了他和蘇頌之外,根本沒有派人去聯絡其他議政。

  如果是尋常時候,這十分正常。

  除卻每逢庚日的議政例會,但凡要召開議政會議,都必須是韓岡和章惇兩位宰相共同簽書,少了誰的簽名都不行。

  這是兩位宰相之間妥協的結果,也是如今宰相獨有的權力。韓岡與章惇,之所以能獨秀于都堂其他成員,不僅僅是手中掌握的軍力、財力,以及外在的兩大商會的支持,更是因為他們處在權力的中心。

  軍事、國政、財計、銓選,樞密、參政、議政們分掌不同領域的權力,而宰相統轄所有。權利范圍就像一個個圓,所有圓相重疊的部位,就是兩位宰相。

  丁日的樞密院例會和三衙例會,戊日的戶房例會,庚日的議政例會,隔日的都堂例會,月末的兩選例會,所有中樞階層的會議,都繞不過章惇與韓岡。

  無論是章惇還是韓岡,如果有意臨時召開議政會議,就必須先行知會對方并議定,否則便不符合程序,當然,更嚴重是破壞兩位宰相之間的默契,后果不問可知。

  不過在今日,韓岡舉止乖張不足為奇,還維持著過去的體統,反而不正常了。

  但章惇還是來了。

  輸給韓岡可以,但在韓岡面前丟臉卻不行,性命不過等閑事,丟人現眼他是寧死不干。他可不愿像呂嘉問,勸不住自己,就找了個借口躲回去了——終究是個無用之輩。

  章惇來此之前,呂嘉問還勸他要多做準備,可匆匆忙忙又能做下多少安排?又能有多少用?與其暴露出自己在京中的那么一點能夠自保的底牌,還不如坦坦蕩蕩一點,看韓岡敢不敢為一己之利,冒朝堂生變,國中大亂,前方潰敗的風險。

  韓岡眼前,章惇淡然行了一禮,“勞玉昆久候。”起身對視,心中忐忑絲毫不露。

  見禮,入廳,直到坐在他慣常的位置上時,章惇的舉止言談,皆與尋常毫無二致。

  但是在韓岡眼中,章惇這種刻意表現出來的一切如常,反倒顯得心虛了。

  不過換作是自己,韓岡自問也一樣會覺得如坐針氈。

  韓岡沒有去吊章惇的胃口,待奉上茶水的堂吏退下之后,直接切入正題,“方才入宮,已與太后分說明白。太后知道誤會了子厚兄。”

  章惇雙手籠著茶盞,臉上表情毫無變化:“哦,太后如何說?”

  韓岡點了點桌子,“不是太后如何說,而是我等如何做?”

  深宮中,向太后斜倚在軟榻上,細軟厚實的羊絨氈罩住了腰腿。

  一名宮女拿著美人拳輕輕敲擊在向后的腿上,旁邊還有幾個粗實的宮人,捧著水盆,妝盒等一應物事。

  向太后半閉著眼,面前站著誠惶誠恐的楊戩,“楊戩。你把去宣旨時,章惇的反應再說一遍。”

  楊戩戰戰兢兢,卻不敢把實話說出來:“臣受命往章相…往章惇家宣旨。章惇但領旨,別無二話。”

  “別無二話?好忠心的宰相。”

  向太后不滿的聲音從上傳下來,楊戩只把頭壓得更低,一句話都不敢回。

  章惇只是沒有即刻辭官,而是請托韓岡來分辯,太后的火氣就燒到了去宣旨的自己頭上。要是明說自家宣旨時膽戰心驚,連句硬話都沒敢說,幾乎就要給章惇跪下來磕頭求饒,只怕太后當真要把自家給燒了。

  也虧得章相公有能耐,逼得韓相公來幫他分辯。

  韓相公入宮來幫章惇說話,又把朝堂不穩的危害說了又說,好容易太后才松了口,要不然,自家說不定還要去章相公府上跑第二趟第三趟,強逼著章相公辭官才罷休。

  向太后這時又不說話了,楊戩低著頭,心里面七上八下,不知道太后準備怎么發落自己。

  說不定太后還是想要章相公辭位。章相公一走,韓相公為天下計,就不能辭官了,就算辭官,也肯定會留在京師…

  楊戩正想著,冷不丁聽見太后說,“韓相公說要全了吾的體面,可知如何全?”

  楊戩暗暗叫苦,這種事他哪里知道端詳。太后知道做錯了事,但礙于面子不愿意收回之前給章惇的口諭和手書,而韓岡則拍了胸脯保證會讓太后體面得全。保不準韓岡進宮前,就跟章惇談好了,就等太后松一松口,但楊戩哪里敢說出來,“韓相公見識如天人一般,不是臣等魯鈍之輩可以揣測。”

  “我等如何做?”章惇臉上一抹淺淡的笑容,“不如玉昆你說一說,我該如何做?”

  “之前在子容府上與子厚所言,朝堂不能亂,天下不能亂。到現在為止,這個想法依然沒變。”

  章惇不動聲色。

  他怎么可能將身家性命放在對韓岡人品的信任上,最終讓他信任韓岡的,還是相信了韓岡對得失的權衡。

  他希望韓岡對得失的判斷現在并沒有改變。

  “朝堂需要穩定,太后也想看到因為朝堂不穩,而亂了北地三十萬大軍的陣腳。”

  章惇抬了抬眼,太過熨帖的話語之后,必然跟著轉折,“而后呢?”

  “一切照舊。之前怎么定下的,之后就怎么做。不過…”正如章惇所料,韓岡道,“我等臣子,也不能讓太后沒了臉面。”

  如果是皇帝,頂了就頂了。韓岡和章惇,莫說現在的皇帝,就是先帝,該不給臉面就不給臉面。但是對如今的太后,卻不能如此強硬頂撞,總得講個方法方略。

  雖然不是要抱怨什么,但無論是韓岡還是章惇,幾十年朝中為官的經驗已經讓他們明白,男女之別無處不在。不能正確的認識到這一點,那么在朝堂上也呆不了太久,太后雖然下放了權柄,但兩位宰相卻不會忘掉,他們的權力來自于當今太后。

  就如向太后能垂簾聽政,其‘權同聽政’的法力來源,是基于先帝遺詔。而都堂的權力,則來自于太后的授予。

  雖然從本質上,宰相的權力還是承自于天子。而韓岡倡立大議會,除卻暗地里的一些私心之外,明面上正是要將宰相之權的法理基礎,從天子授予,改為天下人授予。

  但無論何時,都不應該忘掉向太后對都堂的幫助。

  章惇點了點頭,算是認同了韓岡的話,“那玉昆你有什么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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